文德殿是大昭如今的統治者,龍淵時空理論上最有權力的帝王日常閱書批文、私下召見臣屬之處,因此絕大多數時候都尤為安靜。但,今日不僅人多,還十分熱鬧。
引發這場讨論的罪魁禍首——那份昨日才抵達帝宮、攪得朝堂翻沸的緊急軍報,眼下正攤開擺在禦案上。紙面上開天巨斧的家徽金光湛然,字迹蒼勁剛硬,正是白氏現任掌執、吏部最高官長司任令白南石的嫡長子,奉旨鎮守傾魂境的白景年親筆所書。
寥寥幾句,言辭恭謹,内容卻不太令人舒服:西大漠最大的勢力焉耆部落陡生變故,左狼王岱鈞日前突然弑侄篡位,自任為大單于。
岱鈞所部骁勇非常,能征善戰,當年硬生生打出左狼王的封号,成為僅次于他親兄長老單于的實權派。老單于在位時一邊要倚仗他,一邊又不得不提防他。
幾年前老單于突然病死,遺命傳位給自己的大兒子,卻将岱鈞所部遷到了部落邊界,美其名曰‘護衛邊境’。左狼王蟄伏多年,此番以雷霆之勢篡|權奪位,顯然早在老單于在世時就已有籌謀,說不得連他兄長的死都大有文章。
岱鈞向來強硬主張對大昭用兵,劫掠物資侵占城池。據白景年的判斷,他此番很可能要整合天狼十三部,如果此人手段足夠高明,也不是做不到。
傾魂境秋後極大可能會面臨一場自本朝建立至今,前所未有的惡戰。故此上書,請求朝堂提前調撥糧饷,一為震懾,二為做好持久對峙的準備。
百官從昨日起就在朝堂上商讨如何應對此事,莫衷一是,場面堪稱浩大。今日下朝後,昭明帝又叫了少部分臣屬來這裡,大約是希望能相對平和地拿出個章程。誰想這舉動都多餘了。
最初還算正常。一派以兵部四位副令為首:
“白氏世代鎮守傾魂,對西大漠人最是了解。白景年去那裡已經有兩年多,必然做了充分的查探。以臣愚見,應該相信他的判斷并全力支持,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與岱鈞的大戰,同時也是本朝立國以來,傾魂境與整個西大漠之間的第一次對決。”有人道。
另一人道:“臣附議。西大漠疆域遼闊,比大昭也不遑多讓。其人都帶有洪荒魔族血脈,身形異常壯碩高大,功法更是蠻橫霸道,精擅騎射,骁悍善戰。且部落習俗,幾乎所有青壯年都是他們的戰士。”
“傾魂地界在西部三境中最小,兵力卻與比之大了整整一倍有餘的霜華境相當。但哪怕是這樣,多少年來,白氏旁系也隻有守土之力,而無法深入西大漠,将天狼十三部剿滅、收服,一勞永逸,足可見對方之難纏。”
“臣附議。區區一個焉耆部落确實翻不出什麼花來。但如果白景年推測無誤,岱鈞成功整合天狼十三部,幾乎等同于将整個西大漠收入麾下。單憑傾魂一境之力着實很難與之抗衡,僅僅物資都消耗不起。”
“倘若白氏有什麼閃失,也就意味着西大漠人将楔入天龍大地内部,并以此為據點,蠶食鲸吞大昭的疆域,不僅可上下攻伐霜華、南疆,更可中路直擊中心三境,實是一大禍患。六境構建護境結界之前,不是沒有過先例。天龍大地早期的典籍曾有不少相關記載。”
隔着一道珠簾,大司樂安靜地呆在内殿,聽着外間種種。
他雖久居深宮,但也知道,兵部四副令都來自于剩下的兵四家,白氏、宮氏、謝氏、巫氏。除了巫副令,其餘三人又都是各自家族的下一任掌執,堪稱重量級人物,代表了諸世家的意見。
四人知兵事、曉敵情,如此重視此事不是沒有緣由。
天龍大地是龍淵時空最遼闊、最豐饒也最适合居住、耕作之地。建立于此的王朝雖然堪稱整個時空最為強大者,周邊時刻懷着觊觎之心,想要将之吞下的敵人卻不在少數。西大漠能排進前三。
這并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度、勢力,而是自古以來,龍裔族人對傾魂境外大片區域的統稱。
其地廣袤平坦,一望無垠,無有春夏秋冬,隻分雨、旱兩季。雨季時炎熱潮濕,水草豐美,牲畜肥壯,尚且算得上好地方。旱季時則天寒地凍,大地幹涸,風沙漫天,隻有苦寒荒涼可以形容。
西大漠中遊蕩着百十支大小不一的遊牧部落。諸部逐水草而居,但漠漠黃沙與萬裡草原交替出現,一年中總有半年不太好過。因此曆代以來,諸部都垂涎天龍大地的富庶與繁華,雨季結束時往往群起攻伐邊境城池,劫掠物資。
這些人殘忍暴虐,對待龍裔族人的手段跟尾鬼人幾可相提并論。不僅肆意蹂|躏、屠殺侵占處的百姓,甚而揀其中幼嫩貌美者烹為食物,呼為“兩腳畜”。其餘則擄掠為奴,極盡所能地殘害。
若是他們敗退,逃走之前更要盡一切可能将這些百姓殺光。所經之處猶如蝗蟲過境,不留活口。
“天狼”是很久以前,諸部中最強大的一支。此部自認為是天狼魔神的後裔,屢屢裹挾周圍各部攻伐天龍大地。早期的史冊記載其曾多次東出,相當長的時間内,不少王朝甚至被迫以錢物資源、帝姬和親來換取短暫和平。
後來天狼部落分|裂為十三部,内|鬥不斷,但時至今日,仍然是對大昭西部威脅最大的敵人。焉耆部落不僅是十三部,也是西大漠最大的勢力。
大昭的秋後,就是西大漠旱季的開始,也是諸部慣常侵擾的時間。如今正是開春,不過還剩短短半年多點。如果任由他們侵入,将是黎庶的劫難。
方才奏對三人都是男子。唯一的女副令雖沒開口,卻本就是白氏子弟,什麼想法更不必說。
四副令态度十分明确。然而具體如何支持,是隻援助糧饷還是需要同時調遣兵力,又該如何攤派等等,卻是問題。
但另一派,昭明帝一手提拔的心腹,世家之外的人,卻持有不同意見:
“臣有異議。天狼部落分|裂迄今何止數萬年,期間哪個部落、哪一任單于沒有整合的野心?多少人下來,有誰成功過?一個岱鈞,從前也不過區區左狼王,何德何能完成比他厲害得多的那些前輩都沒做到的功業?”
“他們互相攻伐對大昭有利無害,甚至可以趁他們打到最後再讓白景年出兵,深入西大漠,一舉剿滅諸部,永絕後患。大昭天|朝上邦,西大漠不過一群蠻夷。臣以為,做好開戰的準備可以,但實在不必杞人憂天。”
……
臣屬們都在争論,各有各的道理,唯有此間真正的主人未置一詞。大司樂一邊凝神聽着,一邊揣摩帝王要他在此旁聽這些軍|國大事的用意。
外間衆人各持己見,然而很快,正常的讨論就變了味。
“他岱鈞就算集結了所有西大漠部落,那也是烏合之衆,各自為戰,隻知橫沖直撞,更不懂龍裔族人先賢聖哲多年傳承下來的精妙的兵法謀略。有什麼可懼怕的!各位都是武将世家,難道還擔心自己敗給一幫蠻夷?”
“跟西大漠對戰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岱鈞從前也不過區區一個左狼王,怕不是機緣巧合才坐上了大單于的位置。怎麼這次他還沒打過來你們就吓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