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謝重珩的計劃,兩支人馬即刻掉頭,從南北兩方同時進攻,務必殺穿韓明兩部的交界線。他則親率兵士,從中間硬插韓部,對其形成圍殲之勢。
此時龍血一營的兵力應該正好投入戰鬥,進攻萬藏中、西區。
那邊的叛軍抽不出力量增援韓明部,非但他的人馬不至于孤軍陷入重圍,且三點一起攻伐,三支叛軍根本頂不了多久。
若是對方看不出他的意圖,韓部必然成為他的囊中之物,一舉殲滅。若是對方能看懂,自然更好。
韓部哪裡會甘心被犧牲,必然要竭盡全力往西撤。但明部豈能在自己退到安全地方之前,放現成的墊腳石離開?存亡面前,兩部必然起矛盾。
所謂兵法謀略,除了用兵、布局、排陣、借勢而為、運籌帷幄,更要善于掌控敵我人心。
流民構成的叛軍勢大不假,但說到底,誰也不會舍了自己為他人鋪路。在人性和利益上,簪纓世家與尋常百姓都不過是烏合之衆,并無本質區别。
這番安排粗略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謝重珩似乎唯獨忘了一點:
假如龍血一營故意拖着遲遲不動手,萬藏中、西區的叛軍收整了韓明部潰軍後,迅速反攻包抄,以他不足三萬人的兵力,又該如何應對?
謝煜這麼想着,也就這麼問了。
卻見那素衣雪發的妖孽不知想起了什麼,似乎有些恍惚,彎起唇角微微一笑,拖腔懶調地反問:“重珩有沒有跟你說過他之前的事?”
兩人在往生域起步之初,隻有朱雀城下屬七峰中最弱的句芒。東西兩邊強敵同時進攻,謝重珩擺出在西線決戰奢比屍的陣仗,卻使計讓其後方起火,不得不退臨陣退兵,轉而一舉收服東線的祝融。
鳳曦掐頭去尾地講了這段過往,方才道:“他稱我一聲師尊,兵戰之事上,卻從來無需我過問。”
“雖說在下暫且也無從得知,但重珩做事一向有分寸,絕不會把希望押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必定早有打算。謝掌執且放寬心。”
武定君沉吟片刻,點點頭。
他們師徒相處的時間長,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人比他更了解謝重珩,這個人隻會是鳳不歸。
兩人返身回了書案。鳳曦将圖紙交給他,一一指明各處标記,特意交代務必注意各路暗探。
謝煜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終究隻是告辭離開了。
半妖知道他忍下的話。
武定君眼光何其銳利,哪裡會看不出,他二人所謂師徒掩蓋之下的真正關系?至今未當面提及,不過是出于修養,又或者謝重珩曾經跟他伯父承諾過什麼。
隻是如今,他也很難定義他們之間究竟算怎麼回事,從前陰差陽錯将徒弟拐上|床的事更無從否認。若是人家的尊長當真問出口,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謝氏府的改造一時半會完不成,暫時沒有鳳曦什麼事。他成日待在書房裡盯着那張輿圖發呆,同時細細感知着徒弟的動向。
雖說謝重珩布置妥善,但戰況最初的那段堪稱艱難。
韓明部叛軍氣勢正雄,兼且已經盤踞當地有一陣了,大概知曉附近各勢力的兵力狀況。此時突然受到來自旁邊的襲擊,怒不可遏,調集流民猛撲過來。
鐵山營唯二的優勢在于飛船,且兵士都身負修為。南北兩支分隊不約而同,往往先反複幾輪空中襲擊過去,再由步、騎協同攻擊。
流民卻半數以上隻有鍛體的蠻力,外加一腔求生的本能。
雙方地面部|隊你來我往,死死咬在一起硬拼多日。韓部人馬損傷頗大,漸漸有些頂不住了。鐵山營南北兩隊終于得以按計劃往西緩慢推進,且衛副将所率的南隊也逐步跟顧氏旁系相接觸。
謝煜再次來半山院時,正好看見輿圖上這一幕。
有昭明帝的部|隊在,他終歸不太放心。正如他所料,輿圖上顯示龍血一營确然已經到達,卻遲遲不見動靜。
但看到這裡,他恍然明白了謝重珩下一步的走向:即刻傳訊給顧氏,集中所有兵力,搶在萬藏中區的叛軍收整韓明部敗軍之前打散他們,再對付西區的那支。
顧氏旁系縱然不掌兵權,但迫于形勢,也能知道什麼樣的計策對自己最有利。何況謝重珩手上還有顧慎朝的手令。
屆時兩方合力驅趕之下,叛軍是會朝常年駐守着二十來萬軍|隊的南疆境撤退,還是會往剛剛來的數萬人的龍血一營方向而去,不言自明。
帝王的軍|隊想坐等鐵山營被反包抄,那就索性先下手為強,直接逼他們動手。換成謝煜本人,多半也會用這招。
旁觀這場戰争至此,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看的,剩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侄子比他想象的更好,他終于徐徐舒出一口氣。
誠如謝重珩一開始的預料,平叛毫無懸念,隻是需要花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