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曦懶洋洋地道:“屆時可要為師去一趟?”
感知到他竭力隐忍的擔心,謝重珩回過神來,笑着安慰他:“殺雞焉用牛刀,這點小事哪裡需要師尊出手。我能應付得了。”
不出謝煜所料,數日之後,旨意傳到,命他即刻交接一應軍務,随傳旨的飛船返回永安,聽候調用。
懸挂着代表帝王特使的朱雀烈焰旌旗的飛船自南而北,沿着朱雀大街上空飛入帝宮時,謝重珩不着痕迹地望向永安城東北角。
此時安定街的戰亂正好進行到尾聲。
定國東坊的激戰持續了整整七晝夜。掌執白南石雖已亡故,但并不代表白氏府中就沒有主持大局之人。此戰之艱難,全然出乎昭明帝和玄甲營将領的預料。
白南星多年以巫氏掌執夫人的身份出現于人前,端莊得體,儀禮周全,像是一貫養尊處優的貴夫人,竟令許多人都忘了,她原本也是領兵征伐沙場,殺得以彪悍著稱的西大漠部族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她領着白氏嫡系子弟與帝王精銳之師對抗,直到現在,阖府盡皆戰死,僅剩她一人,結界也被破壞殆盡。
玄甲營的兵士潮水般湧進白氏府。女将軍渾身浴血,再無任何顧忌,提着金色滅神钺長笑一聲,蓦地運起所有修為。
爆起的血霧之中,一柄巨斧虛影驟然從天而降,轟地斬落下來,又猛地迸裂。
洪荒兵器炸開劇烈的波動,震得對面巫氏府和隔壁顧氏府的防禦結界都嗡然作響。不過兩個呼吸,盡皆破裂如網,幾乎讓人以為空間都扭曲了須臾。
待煙塵散去,整個白氏府,連同包圍的玄甲兵都已然徹底消失。内中無數血肉殘肢與碎磚亂瓦混雜在一起,再無法區分誰是哪一方的。那面金色開天巨斧的旌旗破碎不堪,早已辨不出原來的模樣,搖搖晃晃地轟然倒下,覆在一堆狼藉上,成為埋葬這個簪纓世家的棺椁上的荒帷。
謝重珩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看着飛船降下,聽得隐蔽處的宮人内宦都在低聲議論,才知道大昭現下要面對的,已經不僅僅是白氏旁系的二十幾萬兵力。
事實上,從岱鈞進犯之初,白景年就已然預料到了最壞的後果,做好了準備。歲暮之前,永安更是暗中遞來了消息,要他随時預備着一切突發狀況。
以當時的局面,白南石如此作為,是冒了極大的風險。若不是形勢嚴峻到生死一線,他絕不會走這一步。
傾魂境白氏宗祠中,白南石、白景蘭連同一幹在朝的子弟命燈突然盡數熄滅,白景年必然會知道出了什麼事。緊接着,嫡系連同旁系在永安為質的所有小輩的命燈都幾乎陸續滅盡。他哪裡還會坐以待斃?
非是他白氏不肯将力量用在對付外敵上,而是身後的刀鋒都已經明晃晃地亮出來,要刺在他們的要害上,逼着他們走上死路。
白氏何懼一死?但豈能甘願被他們世代護在身後的人算計而死,死得如此憋屈?
所以白景年不僅反了,而且做出了讓大昭朝堂最不想看到、也認為可能性最小的決定:與岱鈞結盟,開關迎入世仇。
五十來萬天狼聯軍與二十餘萬白氏軍,合計将近八十萬軍|隊,共同征伐中心三境,目标明确,直指王都。
白景年這一招之狠絕,直接将整個大昭西半段疆域都暴露在了天狼聯軍的鐵蹄之下。朝堂諸人已經無暇顧及殘暴的西大漠騎兵所到之處,百姓将如何被踐踏奴役,被屠戮擄掠,被宰烹為食,活得連牲畜尚且不如。
當務之急,是如何設法将叛軍擋在中心三境之外。
帝王直屬的永安北三營南七營合在一起,也不過八十來萬,其中差不多有三成|都屯紮在長甯府至萬藏境一線,防範尾鬼,或者說,謝氏。此番所能調用的,滿打滿算也隻有不到四十萬。
霜華宮氏與傾魂兵力相當,各有二十六七萬,南疆巫氏也僅有二十萬出頭。何況這兩境理論上至少也需要留一半人馬鎮守本境,維持内部的穩定。
無論怎樣算,中間也有十好幾萬的差距,除非霜華、南疆傾盡全力。
前往文德殿面聖的路上,謝重珩碰巧見了謝煜,像是特意等着他似的。他知道伯父是不放心他與昭明帝單獨呆在一處,尋了個理由來陪他,心裡一熱。
兩人到時,帝王正在窗下軟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依舊衮服冕旒,顯然下朝不久。
實則昭明帝今日并不是叫二人前來商議什麼,一應安排早在白景年反叛的消息傳來不久就定下。大軍數日前就已開拔,眼下增援的先鋒部|隊都差不多已經跟叛軍在預定位置交上手了。
帝王略略在二人眉目間投了幾眼,卻隻同武定君說了幾句官面話,稍稍問了謝重珩兩句萬藏平叛之事,又勉勵了幾句,就令他限期到任,統領其中的龍血二營四萬人馬。
兩人離開後,殿中一時安靜下來。但不過須臾,珠簾輕響,衣袍緩擺,一個纖長如少年的身影從内殿款款行出。
昭明帝把玩着一枚白色棋子,過了會才淡淡道:“你暗示朕找機會同時見見這對叔侄,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