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霜華正常至少能防守四、五個月,才會被迫開護境結界。攻破邊境城池,大概也要一到兩個月。”
“掌執現在就肯定,真正攻入霜華之前的整個階段需要十一、二個月,可最大的不确定豈非正在于護境結界?”
謝爍混迹兵部已久,對于明裡暗裡的許多兵戰相關之事,可謂了若指掌,信手拈來。原本論資曆、能力,他早就該升為副令,隻不過後來因了比他更強的謝重珣,才繼續被壓在八執事的位置上。
他說的跟謝重珩所知差不多。他在心裡默了一遍,确認無誤,才看向謝煜:“侄兒也認為爍叔之言有理。據我所知,自從構建護境結界以來,史冊确切記載的,隻有傾魂的被攻破過一次。”
“但西大漠人不太懂法陣之類,是耗時大半年,靠他們的大祭司施加所謂天狼魔神祝福和兵士的蠻力,強行攻打所緻。因此這個時間其實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可問題就在這裡。說到底,護境結界本質也不過是一種大型防禦法陣。宮氏本就精于此道,他們的自然比其餘五境都更難對付。但霜華結界從來沒有人攻破過,恐怕沒有任何人能說清楚究竟需要多少時間。”
“照伯父的說法,應該是确信這一道結界也差不多能撐半年。伯父為何如此肯定?”
兩人先後問畢,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主座上的老人。
謝煜沒有立刻回答,隻淡淡道:“如此重大的戰事,又是霜華這樣特殊的地方,昭明帝絕不可能随意選個時間就開戰。所以我猜他很可能早就知道霜華結界的情況。”
“天龍大地的帝王,為着自身安全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曆來都不會輕易踏足邊界六境。但嘉平七十六年下,去行宮賞留花之前,他卻攜大司樂駕幸霜華,恐怕就是為着此事。”
“有天絕道中樞在,即使霜華護境結界并未開啟,探出其能堅持多久也不算什麼難事。”
看了侄子一眼,武定君已然蒼老的杏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柔軟:“至于我為什麼會有所猜測,你忘了你母親是宮氏嫡女,宮掌執的親妹妹?”
“她自然不可能洩露這種家族秘辛,但她畢竟嫁入謝氏多年。聽話聽音,有時候隻言片語也能推斷出許多東西。”
謝爍摸摸下颌,恍然“哦”了聲,似乎半點沒覺着驚訝。謝重珩卻是一默。
也許是他重病初愈、剛剛清醒時,看見的伯父就是一副病衰枯朽之相,走路都需要攙扶,竟時時令他忽略了,這是個一肩擔着阖族上萬人的生死前程數十年,處處居于弱勢卻能讓占盡優勢的昭明帝都忌憚不已,至今無從下手的人物。
不怪宮臨溪失言。在謝煜面前,恐怕整個天龍大地也沒幾個人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又在紙上勾畫幾下,謝爍也大惑不解:“真如掌執所言,那也就意味着,昭明帝的人馬占據霜華的邊界城池,可以真正攻入内地時,恐怕正好趕上明年歲暮前後。”
那時正是冰封最嚴重的時節。
沒去過的人很難想象霜華那種潑水成冰、呼氣凝霜的酷寒。若無當地人傳授經驗,指點相助,隻需在外面呆上兩三個時辰,一個大活人就能生生凍成冰雕,遑論突然适應,更遑論還要跟極其熟悉當地天候的宮氏軍作戰。
但今上暴虐之名早已傳遍八方。有碧血的前車之鑒,對着毀了自己家園和安穩生活的中心三境兵士們,霜華百姓隻會同仇敵忾。縱然無法反抗,也萬不可能幫他們。
謝重珩道:“不錯。屆時昭明帝的人馬将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要麼冒着必死的風險進去,全軍覆沒,要麼就得集體撤回,到炎夏時節再行進攻。”
“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麼,隻能說明他另有圖謀。可究竟目的何在?”
謝煜沉吟須臾,卻沒說話,隻是若無其事地望了侄子一眼。謝重珩立刻看懂了他的意思。
現在最不可控、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情況是,昭明帝跟尾鬼勾結。星峽海秋冬行舟較為合适,尾鬼也多是選在這個時節大規模發兵。
然而叔侄二人都清楚,這一點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尾鬼隻為牽制靈塵謝氏,以待昭明帝騰出手來,從背後插刀,并非真就要立刻與之拼個你死我活。他們才該是委屈自身,配合行事的一方。
莫說今上這樣剛愎恣肆的人,換了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因為出力不大的盟友,平白浪費自己的力量。
三人反複揣摩,皆不知所以。饒是謝煜與之明争暗鬥了幾十年,此時也無法确定,這位心思萬千的陰鸷帝王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隻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原因顯然還在大昭内部。
讨論無果,謝爍翻了個白眼,“啧”了聲:“那就是了,十有八|九恐怕還是沖謝氏來的,準備給我們挖坑來着。”
“好好一王朝讓他嚯嚯到現在,傾魂都丢了不說,外面三方野獸虎視眈眈,内部流民都鬧成了什麼樣。若非仗着天絕道,單單光明道這幫泥腿子都夠他喝一壺。”
“他倒好,不想着平亂安民,驅除敵虜,竟還有心思搞事情。我要是鳳千山,得掀了棺材闆起來找他算賬。”
謝爍和謝重珩離開後,瀾滄院的書房倏忽恢複了孤寂,一時靜得隻剩謝煜的呼吸聲。他獨自在書案後一動不動地枯坐良久,也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眼中一抹微光一閃而逝,像是刀尖上掠過的森然殺意,他才終于召來謝氏府的死士影衛統領,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