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傳來的急報說,七月十三夜,攻破霜華結界最緊要的關頭,那三名因聚衆鬧事,自己遭貶斥,又被滿門抄斬的将領糾集人手,趁大營空虛,突襲帥帳,擊殺主帥。
算起來,那正是謝煜命燈出現異常的時候。襲擊極其猛烈,當夜在帥帳外圍值守的親衛營數百将士都全軍覆沒,無一活口。現場留有法陣痕迹,不排除宮氏的人也有參與。
當時副帥周欽正在前線監督破界事宜,無法及時知曉大營狀況,得知消息已是幾個時辰後,故而沒能第一時間将此事報知永安。
“武定君不慎中伏,重傷垂危,命懸一線”,簡單一句話将謝爍從睡眼惺忪中驚得一躍而起。
即使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乍聞這等驚天霹靂,他之前再如何笃信掌執必有後手,這兩天再如何維持鎮定,此時也不免深切懷疑自己的判斷,心火騰騰而起。
誰不知道所謂延遲了半個晚上才知道帥帳的變故,無非是周欽看懂了昭明帝的用意,兼且正好借此洩當初無故遭撤換、被謝煜頂替的私憤,當晚有意斷了跟大營的聯系?
若果然治軍懈怠至此,他哪裡還能做到主帥的位置?
茲事體大。即使現下正是睡得最深沉的時辰,謝爍也顧不得什麼儀禮,即刻派遣人手,将在朝任職的子弟全部從被窩裡拖出來議事,務必趕在上朝前商讨出對策。
其實對策隻有一條:讓帝王當朝下旨,立即卸了謝煜的主帥之職,準許将之接回謝氏府救治。
這兩日,謝爍等人因掌執命燈異常,一直在奏請此事,卻每每被昭明帝以暫無确切消息,不可輕易臨陣換帥為由拒絕。此時議的也不過是如何盡可能溫和地達成協議。
崇政大殿禦座上,昭明帝一貫喜怒難辨的面色罕見地有些陰沉。
他在軍中的核心探子暗藏着幾枚子母傳音符的子符,那頭的言辭能即刻傳到母符中,專用于傳遞突發、緊急、極其重要的事。
兩日前他就得知了謝煜重傷。但這全然出乎他的預料,可謂徹底破了他前後所有的布置。看來他此前隐約的懷疑并非無緣無故,原是在這裡等着。
甫一收到消息,昭明帝就令大國師蔔算謝煜的結局。
然而這卻犯了推演道“八不察”的大忌。有悔真人剛剛投效帝王時就說過,生死命數是天道法則的重中之重,絕不可擅窺天機。此番推脫不得,勉強為之,最後竟遭了反噬,吐血重傷,也沒得出個所以然。
森然盯視許久,昭明帝終是允了。
但他費盡心機,豈能再讓謝煜活着回到永安?這兩天,他早已讓人給謝氏府那個内應傳了令,返程時下手暗殺,務必要取其性命。
下了朝,謝爍立即匆匆趕到中正門外。
謝煜臨走前特意交代:“若将來有朝一日,需要府中子弟前去接應我,其中一人必須是謝重琛。其餘如有毛遂自薦者,由你自行挑一、兩個最想去的即可。”
謝爍至今都對這番安排費解,監察庶長子也一無所獲。掌執命燈出問題後,一衆子弟中,他選了最踴躍的謝重瑾和另一人,今早上朝時就命兄弟二人一直等在附近,以便第一時間聽候吩咐。
不出所料,謝重琛一貫地毫無波瀾。相較之下,幼子的焦慮才是正常。
“你先回去準備醫士、護衛、飛……”謝爍掩着嘴微微“嘶”了一聲,公事公辦地給長子下令,“飛舟、可能用到的藥材物資,同時叫大家暫且安心。”
謝重琛隻淡淡一禮、領命,即刻策馬而去。他将允準離開永安的恩诏遞過去:“阿瑾,你們三人親自去接掌執,務必用最快的速度辦妥此事。需要什麼盡管帶走,竭盡全力,絕不可讓掌執有任何閃失。”
眼下局勢本就動蕩不安,昭明帝随時準備一口咬斷謝氏的咽喉。自從謝煜走後,謝氏府就人心浮動,頗有些愁雲慘霧的意味。先後傳出兩大主心骨出事的消息,族中已是暗潮洶湧。
這兩天,驚懼恐慌的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濃重,幾乎籠罩了各個支脈,可萬萬再經不起下一個噩耗了。
謝重瑾應下,順手遞給他清火的丹藥和一隻白玉扁壺,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情緒難明:“掌執吉人自有天相。父親且放寬心,先消消火罷。”
小兒子實在足夠周到、細心。謝爍也沒跟他端什麼大男人堅強的架子,就着壺裡的水,接過來吞了幾粒。
作為資曆足夠、在朝堂上的分量僅次于武定君的嫡系重要子弟,他願不願都必須頂上,收拾這個爛攤子。除了與各方勢力周旋,他還得同時安撫族人,半天時間,嘴裡就急出了兩個大燎泡。方才一個不慎,正好重重頂在牙尖上,鑽心地疼。
咽下藥丸,謝爍問道:“有沒有你那位珩兄的消息?”
謝煜出事的消息傳來,他自然第一時間通知了半山院。
這個繼任掌執雖說是半路殺出,不如謝重珣能服衆,但特殊時候,好歹也是根凝聚人心意志的旗杆,讓大家多少有了點指望,聊勝于無。謝煜不在的這幾個月,謝重珩也算不負所托,跟他一起将内外諸事處理得十分妥當。
然而此人竟莫名其妙地突然倒下,這病不僅來勢洶洶,且十足詭異。謝煜又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謝氏府一時群龍無首,人心惶惶。
對他們這種子弟衆多、心思和能力都參差不齊的世家而言,已足夠造成分崩離析的局面。而這恰恰是一個大家族敗亡的征兆。
此時見幼子說那邊仍沒有任何動靜,謝爍越發驚疑不定。
謝重瑾猶豫一瞬,問道:“父親,你說掌執他……這事在他計劃内,還是真的出了意外?”
謝爍歎了口氣:“現在我也說不好了。跟那位對招本就有極大風險。”
“雖說相比我們,這情形暫時對那位更加不利,可以說成是掌執将計就計,有意為之,但那本就是一念生死的危險舉動。要在那位的人刺殺之際做手腳,不啻是自尋死路。”
“何況危機來時,形勢瞬息萬變,稍有不慎,就得……再者他本身就太過處于劣勢,比護送之時更加九死一生。”
說到此,謝爍眉頭已是皺得能夾住筷子。
單隻這些還不夠。消息傳回來需要時間,此刻已是十六中午,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個時辰。
一個垂危之人,本就随時都可能挺不過去,又陷在一堆敵意強烈且不怕死的人裡,簡直不能想象會是什麼待遇。随便動點手腳、拖延一下診治,就能不露痕迹地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