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眠聽見“謝以令”這名字時,心頭一絲熟悉感劃過,卻又很快消逝無蹤。
謝以令心口微疼,南宮賜果然也忘了自己。他沒忍住多看了南宮賜兩眼,在他擡腳時,眼疾手快地抓住對方的手腕,“仙君是要去哪裡?”
隔着衣衫,南宮賜仍能感受到被抓着的地方,有冷意漸漸滲入。而抓着他的人,力道不算小,卻連一絲靈力也探不出來。
一旁的思無眠隻當他是驚吓過頭,安慰道:“公子别怕,我們不會将你丢在這裡的。”
他們這一行人,原是要禦劍前往墨城。誰知半路,南宮賜突然獨自疾行,趕往此地救了人。
如今誰與一副病弱樣的謝以令一起,成了問題。
本欲毛遂自薦的思無眠,見謝以令抓着南宮賜不放,而扶風道長也沒拒絕,便識趣地帶着其餘弟子走了。
弟子們紛紛禦劍前行,很快隻留二人在原地。
謝以令心中正疑惑,便見南宮賜拿出一枚丹藥遞給自己:“夜風入體恐受寒,吃了這個會好些。”
他眨了眨眼,有些受寵若驚地道了一聲“多謝道長”,接過藥丸吃了下去。一瞬間,周身頓感暖意。
二人登劍,謝以令站在劍上,前方視線被南宮賜遮住。他心跳亂得厲害,放輕了呼吸,腦中想着,得找個理由跟在南宮賜身邊才行。
回想起先前的怪物,大概就是前世曾聽過一耳的“陰屍”。他現在沒身份沒法力,重生卻又遇上陰屍遍地生,運氣不好很容易二下黃泉。
考慮到謝以令是凡人,南宮賜一行人半路找了間破廟暫且休息。思無眠一向話多,見謝以令一坐在地上便湊過來與他講話。
“謝公子,”思無眠熱切地問:“你是哪裡人氏?又是從何處逃來這裡的?”
思慮片刻,謝以令輕聲道:“我是鬼城人氏,出來……”他頓了頓,腦中靈光一閃,“出來想拜入仙門,在現世求個安身之所。”
說完,他看向閉目養神的南宮賜,語氣小心翼翼,“不知扶風道長可還收徒?”
思無眠被他的豪言壯志吓了一跳,忙看了眼南宮賜的臉色,低聲提醒道:“謝公子,别說扶風道長了,就是南歸天閣,這兩年都沒招收新弟子。”
“這是為何?”謝以令不解。
“當然因為這橫空出世的陰屍了!”說到這裡,思無眠尤為憤怒,“不知是何人暗修鬼道,用這些陰損法子,煉出大批陰屍放出來,攪得世間不得安甯。我們幾個仙門忙着收拾這些東西,哪還有時間招新弟子啊!”
這話裡的信息,足夠謝以令心裡對當今局勢有一個大緻了解。他正想着如何将話題引回去,又聽見思無眠問:“那謝公子你,接下來可有何打算?”
謝以令被這話問住,苦笑了一下,“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在這亂世也不知該投靠誰。就是有一天死了,恐怕也沒人知曉。”
“呸呸呸。”思無眠小聲道:“謝公子别說不吉利的話,等我們把你送進城内就好了。”
謝以令看了他一眼,“城内沒有陰屍嗎?”
“這,”思無眠撓撓頭,“倒也不是。不過陰屍大多分布在城外,就算有個别進了城,也有守城的弟子對付。”
謝以令搖了搖頭:“我不待在城裡。”他眼裡透出些許被丢下的擔心,“仙君們要去何處?帶着我行不行?”
思無眠有些急了,“謝公子你不過一介凡人,怎能跟我們進出那些險惡之地?我們可是要去邪祟叢生的墨城,那是不少修士都斷送了性命的地方!就連我們這次,也是有扶風道長同行才敢前去。”
他這話說得委婉,就差沒把謝以令是直接去送死說出來了。誰知謝以令不以為意,目光懇切:“我會小心跟着你們的!”
思無眠還要繼續婉拒,卻被南宮賜打斷:“思遠,靜神。”他頓時端正了神情,趕緊回到了弟子堆裡。
其餘弟子一聽這話,也紛紛調整姿勢,開始閉目養神。
謝以令抿了抿唇,沒人跟他說話,身體的疲憊感很快湧上來。他倚靠在柱子上,阖上眼假寐。
腦中前塵舊事走馬觀花般重現,片刻後,他嘗試暗運靈力,确認自己一點靈力都沒有了。
也難怪,重生後他沒了金丹,所修仙道自然也跟着消失了。謝以令微微蹙眉,他實在不習慣這副普通人的身體。
可更不習慣的,還是他本就沉睡許久的靈識突然醒來。是何人,用了何種方法将他重生?
這世間,分明已再無一人記得他。
會不會是救錯人了?這個可能不免讓謝以令有些信服。
隻是苦了那救人之人,重生之術本就逆天而行,到最後還陰差陽錯為他人做了嫁衣,半生心血功虧一篑,實在可憐。
想到思無眠說要去墨城,又提到“邪祟叢生”,謝以令隐約覺得墨城估計出了大事。他有心想去,又犯了難,因為南宮賜他們,似乎并沒有帶上自己的想法。
若是偷偷跟去,一路上再遇見陰屍,恐怕難逃生天。不過,既然重生,謝以令自是不甘躲在安室利處,當個平庸之人。
所以當前第一要事,應是得想辦法重煉金丹,恢複靈力。而重塑金丹最快的方法,便是尋一顆凝丹丸。
然而凝丹丸極罕見,就連部分仙門,恐怕也沒有。
南宮賜會不會知道哪裡有凝丹丸呢?
想到這裡,謝以令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南宮賜。
他以為南宮賜早已進入閉目靜神的狀态,誰知一睜眼向旁邊偷偷望去,被人逮了個正着。
坐姿端雅的男子雙眸顔色淺淡,如同無風無波的靜水深潭,靜靜注視着謝以令。他看人時眼中沒有半分情感,可又神色認真,似在審視,常讓被看的人無端如坐針氈。
偏偏此人是謝以令,他迎着南宮賜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望:“道長,你看着我做什麼?”
南宮賜收回帶了些審視的目光:“無事,夜已深,謝公子早些歇息。”
于是兩人各自側身相對,兩顆不同的心髒,裝着同樣的心事。
一夜很快過去。
昏暗的破廟蒙上光亮,謝以令在舞劍聲中醒來。他用力閉了閉眼,驅散了困意。
見人醒了,正跟衆人一道舞劍的思無眠頓時停下,露出笑容:“謝公子,你醒了!”
謝以令對他點點頭,環視了一圈,才看見破廟外南宮賜的身影。
天已亮,破廟外有處水源,謝以令與返回廟内的南宮賜擦肩而過,走向外面。
思無眠見人走後,才小聲對回來的南宮賜說:“扶風道長,這位謝公子,我們要将他送往城内還是?難不成,真要帶着他去墨城嗎?”
南宮賜沒作聲。
思無眠心裡大驚,他不敢打量南宮賜,隻在内心揣測:莫非扶風道長真要收這個來曆不明的人為徒?會不會太亂來了?
他忍不住提醒:“他看着病恹恹的,恐怕受不住墨城那處的陰邪之氣。”
南宮賜看向别處,淡聲道:“此人命中有仙緣,我帶他一程,也算順應天命。”
仙緣?思無眠轉頭去看正巧回來的謝以令,眨了眨眼。怪不得人家是扶風道長呢,他怎麼看謝以令,都沒看出這人有仙緣。
謝以令回來得很快,臉上還挂着水珠。
“謝公子!”思無眠對他道喜:“道長說他要收你當徒弟!”
南宮賜不冷不熱地看了思無眠一眼,然後扭頭撞見謝以令有些詫異的目光。對方浸了墨般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在期待他說出肯定的話。
“嗯。”南宮賜鬼使神差地應下未曾說過的話。
謝以令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喜悅,伴着他一笑,額上殘留的水珠倏地滑落,印在臉頰上宛如淚痕。
“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擡起的手臂被半道攔住,南宮賜語氣輕緩:“不必多禮,走吧。”
謝以令擡起頭,看向先他一步離開的南宮賜,一身白衣。
一别兩茫茫,輾轉又逢君。
身後人擡腳跟了上去,一如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