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滴沁寒的水珠順着枯葉幹皺的紋理滑落,好巧不巧砸在樹下其中一人的眉上,又沿着眉毛根緩緩逼近眼睫。
那人眼睫烏黑似鴉羽,睫毛被水珠浸濕,幾根黏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小簇。
謝以令先是眉上感到一點涼意,然後涼意轉到了右眼,風一吹,格外冷冽。他皺了下眉,緩緩睜開眼。
昏夜裡,一隻不知什麼鳥發出一道驚啼,謝以令一口冷氣吸進肺裡,嗆得他坐起咳嗽了兩聲。這聲音驚醒了身旁的南宮賜,連帶着顧桓之也悠悠轉醒。
南宮賜開口,嗓音略帶沙啞,“凍着了嗎?”
謝以令搖頭看天,估摸着現在應是醜時,轉身時又看見被顧桓之遮住的一團黑影,起身去撥,發現是埋頭大睡的阿四。他将人搖醒,回頭問南宮賜,“師尊,這裡是什麼地方?”
南宮賜看了眼四周,他們此時在臨近衛城城門的一處山林中。
“這裡是不周林。”顧桓之拍去身上的寒意,很快認出了地方,“大概我們一開始進的,就是畫卷中的衛城。”
阿四被弄醒,擡頭茫然地問:“天黑啦?我們要在這裡睡覺嗎?”
“你已經睡了一覺了。”謝以令揉了一把他冰涼的臉。
南宮賜從躺坐的姿勢換成站立,他按了一下碧落,說:“讓白娍出來吧。”
他們之前雖然借白娍的魂體鑄陣,但是在畫卷崩塌之際,謝以令還是盡力救下了白娍,将她收入問咒中。
現在是夜晚,身為魂體的白娍出來并沒有什麼大問題。謝以令拿出問咒,放出白娍的魂體。
夜色中,白娍的魂體周圍微微泛着一層灰綠色的淺光,她出來後,便安靜地站在一旁,雙手不由攥緊了衣衫,她知道自己被放出來是因為什麼。
謝以令等了一會兒才開口,“白姑娘,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了嗎?”
“好。”白折看了看三人,神情微黯,娓娓叙述:“衛城人傑地靈,很早以前就以珠寶良玉聞名。其中,又以倒春山盛産的美玉最為上乘。”
“倒春山,”謝以令聽見熟悉的山名,有些驚訝:“原來這山竟是盛産美玉的。”
“是的。”白娍點點頭,繼續道:“隻是可惜,現在那座山上,已經找不到一塊美玉了。”
“是因為,”顧桓之有些猶豫地問道:“過度挖采嗎?”
“不錯。”白娍眼中閃過恨意,“商人重利,為滿足貪婪,不惜竭澤而漁,導緻美玉枯竭。”
“山上沒了美玉,但商人卻并不認為是自己的罪行。”南宮賜忽然開口道:“他們急需找一個借口,或者說,替罪羊。”
幽暗的光在白娍眼中一閃而過,她輕聲笑了出來,“沒錯,人就是這麼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責任,出事後卻總想找理由推卸。”
她臉上的笑容淡去,繼續道:“倒春山下,原本住着相依為命的一戶兄妹。妹妹生來便面帶胎記,雙目瞳色不一。因害怕吓着他人,且心裡又因容貌生卑,便常年帶着鬥笠示人。”
謝以令心裡隐隐猜到了故事後續,不由皺起眉細聽。
“明明已經生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了,可還是難逃人心險惡。”說到此處,白娍原先溫和的神情徹底消散,隻有隐忍不住的冷意,“倒春山的玉讓那群商人賺得盆滿缽滿,如今玉采沒了,他們為了推責,便想到了一同合作采玉的顧大公子。于是,他們編造了一個謊,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那些人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道士,向顧大公子毛遂自薦計謀。說倒春山上藏着一隻妖,隻要找到後将其以火焚之,骨灰撒在倒春山上,淋一場春雨,來年美玉必将重生。”
謝以令忍不住道:“荒謬。”
“就這樣,一則倒春山有邪祟出沒,邪祟喜玉,凡采玉者,皆會被它盯上報複的傳聞,就這樣憑空而出。我們正氣凜然的顧大公子,帶着一衆弟子,前往倒春山鋤奸懲惡去了。”
謝以令等人聽出她的暗暗譏諷,默不作聲,顧桓之的臉色更是難看得吓人。
“也是命運弄人,那天妹妹收到哥哥的法術傳音,剛要離開家,迎面撞上了顧大公子一行人。顧大公子不由分說地用劍挑開了妹妹的鬥笠,隻憑一眼,便斷定她是妖女。妹妹因雙瞳招來無妄之災,被視為不詳。”
“顧大公子聽信讒言,為美玉再生,派人将她捆住,活活燒死。如此荒唐之事,他們卻覺得理所應當,并且口風極嚴得沒讓仙門知道真相。”
謝以令心裡一墜,後背生出一股冷意,“故事裡的妹妹……”
白娍道:“是我。”
顧桓之心裡不知是何滋味,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那個曾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大哥。
“那天是立春,下着雨,我收到了哥哥讓我快逃走的傳音消息。”白娍緩緩叙述着,神情似乎陷入了回憶。
倒春山最頂上的一塊玉石,因吸收天地精華有了靈識,所以當土地松動,玉石掉落在地斷成兩半後,兩截玉石幾乎同時,一前一後化作一男一女兩具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