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落時分,姬姌帶着洛禾入了王宮,鄖王在偏殿接待的她們二人。
姬姌進去時還能看到新煮好的茶,鄖王穿着随意,好似這一趟隻是與姬姌聊聊家常。
但他們一個是一國諸侯,一個是王室公主,他們的身份,怎麼都不可能隻是家常這麼簡單。
隻是要看鄖王今日想說些什麼了。
殿内響起悠悠琴聲,是《梅花三弄》。
等二人走近些,隻見鄖王遣散了周圍侍女,隻留那名藏在屏風之後的琴師,琴聲依舊。
上次聽琴,殺意四起,太子衍亡,此次一曲《梅花三弄》,又不知要發生多少未知。
姬姌隻與鄖王打了個照面,就兀自坐在了那桌案之前,此地擺設并未設上下位,故鄖王隻是與姬姌平起平坐。
待那茶煮沸,鄖王為姬姌添了一杯,又擡頭看着姬姌身後的洛禾,似是有些好奇:“洛女公子怎麼也來了,莫不是不放心,覺得孤會虧待了殿下?”
洛禾道:“自然不是,隻是我有事想與王陛下說,此次殿下進宮,便讓殿下帶着我一起了。”
鄖王将茶遞到姬姌身前,他道:“女公子有何要事?”
洛禾一笑:“此事小女隻想講與王陛下一人聽,不如您與殿下先聊,待聊完再說也不遲。”
“這話說的有趣。”鄖王也是一笑,他看了一眼姬姌,姬姌并無其他表情,隻是看着那茶杯,仿佛洛禾說什麼她都不會介意。
鄖王便隻覺得更加有趣:“孤倒是更加好奇了。”
洛禾故作神秘一笑,并沒有繼續接話。
那旁姬姌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這茶入口醇厚甘香,回味時又有些香甜,倒是沒有其他茶的那般苦澀。
姬姌不由道:“好茶,我先前在芗做客時,那邊茶水多帶些苦澀,沒有這邊的好。”
既然洛禾在,鄖王想與姬姌單獨說的話自然不能再說,他再添了一杯茶,朝着洛禾的方向遞去:“女公子也嘗嘗。
芗人大多粗鄙尚武,風雅之士少見,又如何會坐下來靜心煮茶,殿下若是喜歡,走的時候再帶一些茶葉回去。”
姬姌将那杯中茶喝盡,對于鄖王的評價她未置一言。
皆說芗人身高八尺,各個長相粗犷,重武輕文,但那太子衍頗會算計,長得又是一副儒雅的好皮囊。
再說洛禾也是芗人,就生的溫柔典雅,想來不論何事,還是不能以偏概全。
姬姌隻道:“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說來你今日找我,是為何事?”
“殿下身在鄖之事幾國之間已有知曉,這幾日偶有天子舊臣來鄖,不知殿下是怎麼想的?”
姬姌道:“我有什麼可想的,大事自有你們這些人去操心,我當日沒守好洛陽城,造成城内悲劇,之後便也厭倦了這些争鬥,隻想找個栖身之地安穩度日。”
鄖王故作一驚:“雖如此說,但如今九州亂世,若是殿下再撒手不顧,那天下蒼生危矣。”
姬姌道:“你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借着天下蒼生的名義,可真的是讓我進退兩難啊。
不過你是想讓九州太平,還是想讓鄖太平呢?要我說你不如親理冤獄,革除弊政,與民生息,先管好你眼前這片土地,再說其他。”
鄖王道:“殿下說的有理。”
“有理你也做不到。”姬姌放下茶杯冷哼一聲,“你也别做了,畢竟上一個如此做的是我王兄,如今他已經被你們逼死在了南宮之中。
倉宣,你說那火要多大,才能讓經曆過八百年風吹雨打的宮殿化為灰燼,才能讓那大雪連綿三月不盡?
每當夜半,你可聽到過那洛陽城中百鬼哀嚎?這幾月來,你可有一日覺得自己做錯了,可有一日良心不安過?”
這便是問罪了,姬姌心中深埋着對四國的怨恨,這怨恨當時在太子衍身上爆發過,如今也并不會因為她想在鄖安定下來就消失。
雖然問罪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慘劇,但若是不問,姬姌心中不安。
鄖王能與姬姌在一起品茶論事,自然就是想過姬姌會如此問,若是她不問,這恨意一直落在心頭,說不定哪日會悄無聲息的鑽出來,不如就讓姬姌在此刻發洩一二,也算是說清楚,日後也不會橫生枝節。
鄖王一臉苦相道:“殿下也知道,當日幾國聯合,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況且當時我們無意傷天子性命,隻是想請天子前來做客而已。”
就在這一瞬間,姬姌的目光透着寒意,那日城牆之上的怒火再次沖上姬姌胸腔,她咬牙強忍着才沒讓自己起殺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本無意傷王兄,王兄的死與你們完全沒有關系?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鄖王隻字不提逼死天子,反而在姬姌的話中找到了借口,他隻是低眉順目道:“當時無意之間導緻天子死殉,殿下心中有怨是應該的,我也為此悲痛不已啊。”
姬姌一隻手捏着茶杯,就差将那茶杯捏碎,她幹脆道:“對,你心中是悲痛,可你在悲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