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湛聽晚自己擠公交,沒有藍桉在。
這種無助感在上車前隻有一點點,等到站在車上,伸手隻能艱難夠到上面的把手時,這一點點無助開始擴散到心室。
沒事的,等會兒站門口那裡,抓豎着的那個杆就好了。
她這麼安慰自己,掩下睫羽。
可是情況比想象中更艱難。
公交車颠簸不平,時而加速時而減速,或者猛來一個急刹車。
“唔——”
湛聽晚面上一陣痛苦,牙關咬緊,腮幫子鼓動。不僅手掌拽着把手疼,腳也被踩得生疼,她半呲着眼看旁邊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不禁往後挪挪。
她一米五五的個子站在人群中顯得嬌小,弱小無助感爆棚。
湛聽晚忽然就生出委屈,嘴角癟癟,想藍桉。
她不用抓堅硬的把手,隻要抓住藍桉就好,鼻尖不是汗臭味,是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槐花香,也不用擔心有人碰到她,因為藍桉會把她護在懷裡。
不能細想,不然越想越委屈。
眼底生出淚,強忍着才沒從眼尾流出來,在眼眶裡打轉,硬生生憋回去,擡手壓壓帽檐。
終于從公交車上下來,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從包裡拿出濕巾開始擦手,用了好幾張濕巾,才放過自己的手。
摘下帽子重新綁個馬尾,坐在站牌的長凳上等車,晃着腳放松,萬一這次車上還有很多人,又要站好久。
幸運的是,沒多少人上這班車,車上還有座位。湛聽晚上了去海市的車,坐在門口的位置上。
“小姑娘,自己去海市啊,你家大人呢?”司機師傅的聲音從駕駛艙傳來。
“嗯,我自己去海市。”
湛聽晚嗓音細,一張臉看上去嫩得不行,又乖乖巧巧的。
司機透過後視鏡瞅了她好幾眼,語重心長地說:“一個人注意安全啊,海市那邊有朋友嗎?要不要打電話讓人來接你,這幾年可不安全。”
“好,謝謝師傅,我讓我朋友來接我。”
湛聽晚從包裡拿出手機,為了防止有人發現她從家裡溜出來給她打電話,從早上折騰到現在,手機愣是沒開機。
她思索下,又把手機放回去,等到了再給藍桉打電話吧,給她一個驚喜。
公交車一路開,離海市越來越近,溫度忽然就高了幾度。湛聽晚把袖子捋到手肘,從包裡拿出一瓶水喝,隻是不斷哆嗦的手指暴露她幾分不安。
從來沒出來過這麼遠,相比興奮,不安更占據大部分。
抱緊懷裡的書包,緊盯着窗外的景色瞧,試圖緩節焦躁不安,但作用微乎其微。
“吱——”
“海市,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注意腳下,不要擁擠,祝您生活愉快。”
湛聽晚在屁股坐麻的情況下,終于到站,站起來的一瞬間腰酸得不行,又背着不算輕的包,顫着腿下車。
下午三點多的海市正是炎熱時候,她站在站牌這裡跺跺腳,揉着後腰那塊骨頭,這才把手機開機,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撥出去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對面的嗓音清冷,“喂。”
“藍同學,你猜我現在在哪裡?”湛聽晚笑眯眯,嗓音歡快。
“在哪裡?”
“我在海市,我來找你啦~”
她正想驕傲一下,能坐車自己來,結果對面的嗓音瞬間沉下去,像是驚詫又是憤怒,“你說你在海市,來找我?”
“對呀……”湛聽晚渾身打戰,縮縮脖子,聲音都小下去。
“湛聽晚,你就沒想過我已經不在海市了嗎?你怎麼自己一聲不吭就跑過去了,你真能耐!”
藍桉說得咬牙切齒,太陽穴瘋狂跳動。她剛回到家,結果這人就說已經到海市找她,這祖宗能氣死她。轉身直接往外走,想到什麼又回來拿了一件外套。
“你現在在哪?”藍桉冷聲問道。
“我,我在公交站牌這裡,剛下車。”湛聽晚被她一頓呲,眼尾一紅,聲音染上哽咽,“你讨厭,兇我幹什麼,讨厭,壞人,壞蛋……不許說我!”罵了藍桉一大堆不文明詞彙,背過人群開始抹眼淚。
“去站牌附近那家咖啡店待着,我來找你。”藍桉壓着脾氣,哄她一句。
“那你快點來,我怕……”
湛聽晚突然想起公交車司機說的,海市不安全,她頭皮一陣發麻,明明是大白天,陽光照在身上卻冰涼刺骨,周圍的人好像都在看她,眼神不懷好意,挂着奸詐地笑。
來到陌生城市的後遺症完全展露出來。
“你别挂電話,我怕……”
湛聽晚已經被自己腦部的畫面吓得臉發白,眼睛快速尋找藍桉說的那家咖啡店,然後背着書包往那邊走。
進入咖啡店,一時沒有聽到風鈴聲還有些不習慣,湛聽晚挑了一個角落位置坐下來,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冰涼。
“您好,請問要喝點什麼?”
一個服務員迎上來,但她此時已經失去思考能力,嘴唇抖個不停,半天說不出話來。
“别怕,我馬上趕過來,先喝點熱水好嗎?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馬上來。”
藍桉頭一次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話,像有魔力似的,湛聽晚漸漸放松下來,“好,我在這裡等你,你一定要快點來。”
挂了電話後,她勉強朝服務員笑笑,語氣虛弱,“我想要一杯熱水,謝謝。”
服務員親切地點點頭,“好的,馬上來。”
很快一杯熱水就被放到手邊,“如果有需要可以喊我們,祝您有一個愉快的下午。”
周到親切的服務很大程度上安撫住她的不安,掌心裡捧着熱水吹起,熱氣氤氲在臉上,濕了眼睫。
等待的時間太漫長,湛聽晚總是忍不住去看時間,見屏幕上又是司機打來的電話,她眼底暗了暗,按滅了。
明明在陌生的地方害怕,卻也不想回到安全的家裡,真是個祖宗。
她從下午,等到快天黑,咖啡店裡的客人換了一波又一波,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她也連着喝了好幾杯熱水。
湛聽晚摩挲着玻璃杯,心想,這家咖啡店的老闆估計是個好人,她坐在這裡隻喝水,竟然也不說什麼,其實她是想要塊小蛋糕吃的,但是……
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等夜色完全降臨,手裡的熱水就不起作用了。湛聽晚緊抓自己的衣服,渾身肌肉繃緊,牙關咬緊。
這裡的夜晚比琴海的晚上要冷,一時不知該不該慶幸她是穿着褲子來的,但上衣還是短袖啊。
胳膊環抱着胸,頭深深埋在臂彎裡,店員沒有時間來顧及她,晚上的咖啡店變成吃晚餐的地方。
恐懼和不安讓她無法凝視黑夜,盡管燈火通明。
“藍桉,藍桉……”
她低聲呢喃,沒注意到桌子上閃爍不停的手機。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琴海的咖啡館,門推開時有獨屬于琴海的風鈴聲。
突然,一陣濃郁的槐花香萦繞在鼻尖,肩膀被人很輕地碰了下。
眼淚猛地湧出來,有人在她耳邊說,“湛聽晚,我來了。”
她怔怔擡頭,看見藍桉氣喘籲籲,臉頰撲上層淡粉,額頭滿是汗水,眨了兩下眼。
藍桉,就像守護神一樣,穩穩托住她的叛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