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爹,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他在夢裡想象,都想象不出爹的樣子。
泠音幫助很多主人完成過臨終前的心願,但是大多數都無法達成,最初她覺得是自己無能,後來才明白,也許遺憾才是人生的底色。
比如現在,小扣子的遺憾也許隻能帶入另一個世界了。
裴江脩醒了,第一次看見泠音這麼無助的樣子。
“要是有一張太外公的照片就好了。”他撐着臉說。
“那個年代連飯都吃不上了,誰家還有錢去照相啊。”說完自己又否認自己。
程玏在一邊悶着臉不說話,裴江脩本想三個人合計合計怎麼辦,發現他不說話,推了推他說:“想什麼呢?”
程玏心裡有一個想法即将破土而出,他眼睛裡迸發出激動地光:“或許我知道太爺爺在哪兒了。”
他湊過去在裴江脩耳邊說了一句話,裴江脩卻面露難色:“我聽那個架勢,說不定太外公是那邊的呢。”
程玏面容難得嚴肅:“都是為新國家獻上自己血肉的戰士,還分哪邊的嗎?”
山河破碎,我輩義不容辭。
當初的太爺爺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高二的五一假到還是原原本本的放了幾天,程玏和父母收拾好準備去首都的行李,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看見泠音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程玏過去搭話:“我聽說首都有可多好吃的了,你想吃什麼到時候我給你買。”
泠音轉頭看他,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程玏莫名其妙,摸了摸頭轉身出去了。
到首都那天,天氣格外的好,連的士上的電台都在說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天空碧藍如洗,連一點雲都沒有,北方的初夏格外舒服,微微的風吹在身上,将沿途的勞累都吹散了。
坐在輪椅上的爺爺看着精神還好,姑姑在一邊感歎,程玏卻知道這全是泠音的功勞。
等到去了酒店,爺爺就又開始昏睡過去,泠音守在身邊,維持着那已經是命懸一線的氣息。
首都作為兩朝京都,其間巍峨壯觀不言而喻,程玏和裴江脩推着爺爺去了城中心那個著名的廣場。
廣場占地面積極大,有各地慕名而來的遊客都等在了周圍,等待着天邊太陽破曉的那一刻升旗的瞬間。
由于節假日的原因,廣場上人格外多,爺爺又坐在輪椅上,擡頭隻能看見黑壓壓的人群,絲毫看不見那杆旗杆和紅色。
裴江脩和程玏一路護着爺爺去了前面,卻還是看不見。
程玏給裴江脩使了個顔色,看了看周圍,合力将爺爺連人帶輪椅舉了起來。
進入青春期的少年身高就跟地裡的野草似的,一截一截地竄,在人群中本就是鶴立雞群了,這一下将爺爺舉起來,頓時眼前的視野就空曠起來。
眼前是一片敞亮的空地,在空地的中間還矗立着一塊巨大的碑。
程玏費力的舉着輪椅,抽空還擡起頭來說:“爺爺你看,太爺爺就在那兒呢!”
爺爺喉嚨裡呼呼的,說不出來話,眼睛卻盯着那塊碑,手在顫動,眼睛裡還有淚光閃爍。
他的父親,二十四歲上了戰場,也許死的時候連全屍都沒有,也不知道他臨死前,心中可還挂念家中的妻兒。
破碎的山河用無數年輕的身體去修補,他們在路上奔波百天,上了戰場不過轉瞬之間就化作殘肢碎肉。
鴨蛋青的天邊終于出現了一絲晨光,莊嚴肅穆的歌曲響起,那一抹紅色順着歌曲的旋律緩緩上升,直到到達頂峰。
紅色在天際飛揚,直至将天空也染成紅色。泠音把手搭在爺爺的肩上,嘴巴湊到他的耳邊,溫柔地說:“小扣子,你看,爹回來了。”
爺爺艱難地動着胳膊,将随身攜帶的扣子從脖子上扯出來,那個扣子紅亮油滑,已經陪了他八十幾年,如今也要和他一起,去找那些久違的親人了。
他閉上眼。
夢裡的歌謠又響起來。
小扣子,小扣子,爹要把你縫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