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忿忿一躍,凜然立在舟頭。背過手,聲音驚飛一群白鹭。
“在做什麼?”
倆小孩的袖管彼此糾纏,妙辭肩頭的衣襟堪堪挂着,半截肩膀将露。
譽王手上纏着紅線,紅線頭勾住妙辭的臂钏,剪不斷理還亂。
聞聲,妙辭忙想與譽王撇清界限。哪知才剛起身,就被紅線絆倒,直直朝譽王栽去。
譽王張開雙臂,将她穩穩抱住。
“我們在編花繩,繩長結多,勾得彼此脫不開身。”譽王解釋過,關懷起妙辭,“還好嗎?”
妙辭臊得臉紅,離譽王遠遠的。
“我一時心急,便想将紅繩咬斷。”譽王曼聲道,“妙辭覺得此舉不妥,将我推開。這就是我們在做的事,世子想茬了。”
妙辭疑惑問:“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你跟你的朋友相約此處,我就不能跟我的朋友約在這裡?”席憬拿小刀割斷妙辭與譽王之間的紅線。
舟裡兩男一女,氣氛微妙。
譽王神情鎮定,“中秋那日是世子的生辰,如此甚好,恰是雙喜臨門。”
“什麼雙喜臨門?”
兄妹倆異口同聲。
譽王有意在妙辭面前做出一番壯舉,好證明他不是隻會說空話的小白臉。
“中秋那日,我與小娘子赴宴相看,天落黑,回榴園給世子慶生,可稱‘雙喜’。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能走到今日,離不開你們兄妹倆的幫襯。我與你倆早已是一家人,一家人吃頓團圓飯,有何不妥?”
席憬對上譽王的目光,話聲不緊不慢,卻很有分量。“我替信使給您捎個信兒。淑妃娘子給您物色了幾位良家女,等您過目擇選。催得緊,您該動身了。”
譽王臉色難看,“我回去一趟,解決這事。”
他腳一旋,躍身上岸。走之前,想跟妙辭再說幾句,礙于席憬在前,隻得作罷。
當着妙辭的面,提起譽王要跟其他女人相看,席憬承認,這是他的一個小小的惡趣味。
“外面的小白臉,一代壞比一代。連家事都沒處理好,就急着拱走别家的好白菜。妙妙,這世上除了哥哥,旁的人你都得提防。譽王若全心全意對你好,那哥哥也不說什麼。可你明知他非良配,繼續在他身上蹉跎時間,值嗎?”
淺水灣一帶寂靜得安全,妙辭扒着舟邊屈膝坐,下巴墩在臂彎,兀自置氣。
這些日子以來,每當想起席憬那張冷峻的臉,她總能感受到一股濕.意,妄圖從一個曲折緊張的甬道裡潺潺流出。
所以她更想躲、想逃,甯肯偎着旁人,也不肯再與他親近。
她的沉默讓席憬誤以為,她愛譽王。
愛?這個字眼令席憬喘不上氣。
一想到妹妹會跟别的男人做那種事,他整個人簡直汗毛聳立!
他教妹妹什麼是吻.痕,将來妹妹會把這種教學應用到别的男人身上嗎?用他教給她的知識,跟别的男人實踐?
妙辭背過身,沒能看見席憬的臉色有多陰沉。
須臾,他忽然倒嘶一口氣,整個人蓦地蜷起,痛呼出聲。
妙辭想是席憬在鬧把戲,并沒回頭。
過了會兒,席憬虛弱的聲音傳來,“妙妙,哥哥心髒不舒服。衣兜裡有一罐藥,你給哥哥拿出來,哥哥沒力氣。”
席憬有個心髒犯痛的老毛病。病不要命,卻實在折磨人。不過這毛病已經很久沒犯,這時好端端地犯了,是不是席憬在耍心眼?
猶豫片刻,再轉過身,竟見他半昏厥着,臉比膩子粉還白。
妙辭的心一下亂了,撲過去,拽住他的袖管,讓他靠在自己肩頭,手在他身上沒頭緒地摸索。
記憶裡永遠高大堅韌的哥哥,此刻氣兒都不往外出一口,脆弱地伏在她身上,像一頭奄奄一息的野獸。
席憬勻出一口氣,“衣兜在右側腰那裡,蹀躞帶底下,你仔細找找。”
位置給得明白,可實在不好找。妙辭始終找不明白,額前冒起汗珠,耳邊響起席憬有氣無力的聲音。
“疼這一場,哥哥想通了。那場相看宴,你若想跟譽王一起去,哥哥也不再攔你,橫豎記得回家就好。不管回得多晚,哥哥都等你。”
他眉頭蹙得死緊,“别怪哥哥不願放手,哥哥隻是跟你待得太久,管你管習慣了。”
妙辭吸了吸鼻,抹了把臉,後知後覺原來自個兒早已淚流滿面。
“哥哥,我不去赴宴了,就在家陪你過生辰。”
她把藥罐翻出,倒出數粒烏黑的小藥丸,喂給席憬。
那麼苦的藥丸,席憬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潦草咽下。
妙辭嘀咕着:“你疼成這樣,我不放心,還是在家陪你更好。”
空口吃藥,的确噎得慌。可為了效果逼真,席憬隻好忽略嘴裡的幹巴勁。
妙辭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認真賣個可憐,就能得她憐惜。
席憬被她摟在懷裡,感受出一種久遠的溫暖。
她那雙細軟的手,在他腰腿之間劃來劃去,到處作亂。
他心裡癢梭梭的,聲音也是虛飄飄的,“聽哥哥的話,你必須去,和譽王一起去。哥哥隻有你,可你不隻有哥哥,還有你的朋友。原諒哥哥悟性不好,難得想明白這個道理。”
他把眼眯開一條縫,悄摸觀察妙辭的臉色。
她沉默地流淚,偶爾有一兩聲抑制不住的哭聲逸出。
真是古怪啊。逼她不去的時候,她硬是要去。如今讓她去,她反倒不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