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隻能問起與她相關的其他人。從牛公公口中,我得到一條線索——先帝也時有因脾胃不調而傳太醫。
這立刻讓我想起了起居注中也有類似的記錄。太醫的确叮囑先帝少吃葷腥、戒油戒辣,但是先帝并沒有謹遵醫囑,依舊時不時鬧腹瀉。
這就說明,先帝就好那一口,飲食習慣就是偏鮮辣。
那麼再回頭看起居注中當晚琳妃宮中上的菜,就很有意思了。這一道道不是辣就是葷腥,要麼就是圓子一類不宜消化的食物,再加上解暑的綠豆湯,符合誰的味蕾?總不是疲倦體弱需要休養的琳妃吧?
何況,太醫院記錄也寫着,琳妃飲食素來清淡。
“所以你認為,當晚的菜色以先帝喜好為主,先帝若進食,琳妃自然陪伴。但先帝離開了,琳妃也就沒有吃了?”三殿下見皇後未曾表态,索性自己問道。
我還沒有回答,上首的皇後哼了一聲,顯然,這個結論皇後也不服。
所以我趕緊搬出第三個證據:“還有就是,當晚拿出來的餐蓋。”
這段時間我在慈甯宮、未央宮皆目睹了無數次宮中用膳的規矩。每道菜上菜前都蓋着蓋子,蓋子拿開後,均要銀針驗毒後方可食用。
這一點我和郡主核實過,不僅是太後、聖上、皇後,這宮裡的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吃飯前都有這自開國就立的規矩。這也能理解,誰叫皇家人命金貴呢?
但這就延申出來一個問題。
朱雀宮外圍侍奉的太監老連頭說過一句話,說他在案發當晚接過冰清遞出來的四個餐蓋後,冰清就走了,按照琳妃的吩咐跟着先帝去皇子居所查看了。且之後,沒有宮人再進入過殿中。
可是當晚起居注記錄的很清楚,琳妃的餐食足有八道菜之多,還有一道湯。那麼,蓋子都沒有取完呀,琳妃也沒再叫人進去銀針驗毒了呀。
從皇宮中默許起居注嬷嬷不在側記錄就可推知,案發那一夜,本也應是個尋常的妃嫔陪侍聖上的夜晚。起居注嬷嬷也照例,在外記錄下八道菜的名字,就走了。
所以,記載沒有問題。而從老連頭近乎于瘋癫的努力回憶來看,他也沒有說謊。
那麼,結論隻可能是——琳妃根本沒有吃飯。
許是擔心皇子居所最小的皇子,許是記挂還沒痊愈的多榮公主,許是連日沒怎麼好好吃飯也沒胃口。總之,那晚,琳妃根本沒有一一掀開餐蓋,靜下來好好吃頓飯。
飯都沒吃,何況一道不對胃口的湯?
“這麼說,琳妃根本就沒喝湯,自然也不是死于淑妃的毒湯了?”皇後總結道。
我點點頭,将之前未回答的問題關聯上。“因此民女推測,琳妃沒有吃飯,亦不曾空腹飲酒。所以當晚雖然廢後胡氏和淑妃都下了毒,卻都不是真兇。”
“那你的意思,她果然是死于靜太妃之手?”皇後眉頭不易察覺的皺起。
我斟酌着回答:“民女認為,靜太妃應該真的下了手,朝琳妃的脖子上掐了,所以之後二十多年,她過的很痛苦,忏悔着,後悔着。但恐怕,她也不是兇手。”
郡主沒忍住:“怎麼可能?不是她還是誰?她都下手了!”
皇後的表情也有了些變化,她挑了挑眉,露出了審視的目光。
我縮了縮脖子,好在謝甯軒輕咳一聲,給我注入了些許能量。
“其實,靜太妃的作為是很難察覺的。按照她本人的說辭,她是進入到内殿,趁着朱雀宮丫鬟沒陪在琳妃身邊,琳妃又躺在床上睡着時,動了歪心思下的手。可這裡講不通。”
首先,靜太妃進去時看到了先帝匆匆而去的背影,說明時間尚早,那琳妃怎麼就睡下了?
其次,先帝離開的原因是聽聞皇子病了,琳妃本也要跟着去瞧,先帝體恤她才沒允,但她還是把自己貼身丫鬟派去了。這就說明,琳妃牽挂着皇子,牽挂着先帝。那她怎麼又安心睡下,以緻竟沒察覺有人進來了呢?
“第三,靜太妃是深宮婦人,養尊處優。自己又因失了孩子自此愁思郁結,起居注上也留下了不少問診記錄,說明她也是個嬌弱不堪的婦人。”
那麼,臨時起意,就靠一雙手掐住一個大活人的脖子,就把人家掐死了?
“邏輯上,的确講不通。”說話的是三殿下,他看向我,表情很認真,“我和甯軒也曾對此懷疑過。但也有一種可能,就是琳妃當時也不舒服,她一直在照顧多榮公主,也沒怎麼進食與休息,或許也沒有多少力氣反抗。靜太妃既然下手了,那一刻,妒火壓過了理智,心神提着,高度緊張着,力氣爆發,也有可能啊。”
的确,精神力量引發的腎上腺素,不可小觑。
醫館案中的老管家,不就是靠這個,勒死了年富力強的西元堂少東家嗎?
但是,老連頭的回憶,卻把這個可能性推翻了。
“連公公說,案發當晚他去了浣衣局,回來的時候,看見丫鬟冰清進到殿裡抱着琳妃走進了卧房。接着冰清就走出來又一次吩咐他去劈柴,他剛應了扭頭,卻見冰清下階梯沒站穩,險些扭了腳。之後,冰清出去了。”
這段回憶,其實提供了兩個重要的細節。第一,冰清是抱着琳妃進到卧房的。一個成年人,哪怕半夜睡着了,被人從椅子上抱起挪到床上,怎麼會毫無察覺?琳妃素來行事穩妥,又不是欺壓下人的主兒,但凡有理智,怎麼可能讓丫鬟抱她去床上?
“那你的意思是,”謝甯軒眯了眯眼,點出了事情的關鍵,“當時琳妃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