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左右挪動着還僵直麻木的雙腿,一邊聽着他們三人間的交談:
“今回張公願到五柞宮,與青深談,乃我漢軍之幸。公何必妄自菲薄!”
“舅舅所言極是。事關匈奴單于王庭,我等對此知之不多。張公長年盤桓大漠,與匈奴周旋,去病日後還要多多請教,請張公勿要推辭才是!”
張骞面對這對大漢史上最知名、同時也是最位高權重的舅甥的一再請求,他隻是不住搖頭,神色低落。
“大将軍與骠騎将軍如此厚愛,骞何德何能!隻是,匈奴王庭一向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況且兩位這次出征,痛擊匈奴,伊稚斜必然畏懼,領着人馬遠逃至漠北。”
張骞說到此處,不禁歎了口氣。這使他臉上的皺紋看上去越發又深又多。
“狡兔三窟,匈奴單于奸詐無比,更會加倍提防。如今,就連我也不知他們王庭所在。隻怕我今回前來,幫不上大将軍的忙了。”
衛青極力安慰,但張骞卻是興緻不高。
因知對方軍務繁重,又有下屬官員等候彙報,因此張骞懇請衛青留步,不必再相送。
衛青見拗不過對方,隻得命令手下,護送張骞回都城。
眼見張骞一行離開,霍去病目視彼方,皺眉道:
“博望侯怎的這次一被削爵,就落得如此消沉!陛下雖撤了他侯位,卻并無一語責怪,還派了黃門郎私下勸慰。他倒好,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庶民,難不成心裡竟如此在意?”
衛青知他責備張骞,其實是為了自己出氣。
他笑了一笑,拍拍外甥手臂,隻道:
“你休要誤會,他并非不願助我。隻是匈奴王庭屢屢遷移,要一時弄清他們主力,确實不易。”
“更何況,他的确家中有事,因此心裡牽挂,所以才會急着趕回長安。”
“莫非他因花光家中積蓄交贖死錢,所以才這麼臉色難看?”
聽到“錢”字,霍止瘁更是豎起耳朵仔細聽。
隻見衛青搖搖頭,卻道:
“不是因贖錢之事。而是聽聞他妻子身體不适,已經病了好些日子。張公自戰事一了,便日夜守在家中照看妻子。如今他心急要回去,正是為此。”
霍去病奇道:“就為了這等小事?堂堂大丈夫,竟為了一個女子這般放不下,真是好笑!”
衛青便道:“他妻子當年離開匈奴,一路跟随他回大漢。忠貞可嘉,也難怪張公與她深情厚義,不願分離,确實令人好生欽羨。”
霍去病隻是不以為然,神色間也轉為不耐。
衛青深知這個外甥,他向來對這些情////事毫不在意。哪怕有男女當着他面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霍去病都是兩眼空空,壓根不知他們郎情妾意。
其他人的事是如此,換作是他自己,同樣也是如此。
每回城中各世家、貴戚的諸多女公子、姣好女郎們,公然對他大送秋波,眉目傳情,霍去病一律全然無視,隻在籌劃着下次戰事如何排兵布陣。
衛青想到此處,甚是好笑,又道:
“你要是能早些開竅,倒省了我不知多少心思!也不用像如此這樣,天天被人催促,好讓你成家立室!”
霍去病鷹眸一橫,氣勢凜然。
“舅舅,您這話錯了!我何曾讓您費心?是軍中還是家中?是外頭還是裡頭?外人說什麼,您何必放在心上!要是敢有人胡言亂語,我頭一個不饒他!”
衛青好生無奈,隻得打住,不再提及這個棘手話題。
舅甥二人又說了幾句,衛青便催促他們上車回城。
霍去病與霍止瘁拜辭衛青,這才上車。
才要啟動車子,衛青忽然招手道:“且先等會兒。”
霍去病趕緊叫人停車,卻見衛青命人将兩副支踵送進車内,他朝二人點頭道:
“回去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到了家裡,代我向阿母請安,說我明日再回家,請她老人家好生歇息,不必挂念。”
霍去病連忙應了,親手接過支踵。
霍止瘁坐在晃晃悠悠的辎車裡,一顆心也是晃晃悠悠,難以平靜。
“他是看到我的樣子,所以才送來這個的嗎……怎麼可能,肯定是心疼他外甥,所以才想到拿這個來,我隻是順便而已的……”
雖然在腦海中如此告誡着自己,可是衛青的這個小小舉動,仍舊像灑落進車中的日光一般,溫暖着霍止瘁的心。
“既是舅舅送來的,你照坐便是。”
眼見霍止瘁将支踵抱在胸前發愣,霍去病冷不防扔來一句,這才讓她清醒過來,應了一聲,将支踵擺好,慢慢坐下。
有了它的存在,這一路上,霍止瘁确實不用再像之前來時那樣狼狽。
坐着衛青送來的小闆凳,看看身邊那個不苟言笑的霍去病,霍止瘁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