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們看,之前聽到的那笛聲,他們兄妹二人,哪個所奏更妙?”
霍光便道:“兩首各有千秋。但若論高低,隻怕是頭一首為上。”
霍止瘁亦是如此想。衛青不禁點點頭,歎道:
“淮南國有此人才,真是令人意外。難怪她父王不惜讓她抛頭露面,都要陪同其兄前來長安……”
霍光一愣,又聽得霍止瘁亦道:
“她曲聲中如此豪氣,想來胸中自有抱負。舅舅,那位翁主殿下已經如此尊貴,她還會有何抱負?”
衛青瞪她一眼。“人家吹吹笛子,你便亂講!不許胡說!”
他口中說着,但神色中毫無不悅之意。
霍止瘁嘻嘻一笑,這才将此話題放下。
霍光此時方才明白,原來吹頭一首曲子,樂聲激揚豪邁的,并非劉遷,而是劉陵。
後頭那首喜樂無限的曲子,難道才是劉遷所奏?
霍光仔細回想,慢慢琢磨,這才覺得,的确如衛青和霍止瘁推測的那樣,劉陵看似低調内斂,實則穩坐中軍,有大将之風;劉遷行動迅速,做事高調,一有功績便忍不住炫耀。
他見衛青與霍止瘁說笑,忍不住想:
“但劉陵說到底不過是個女子而已,憑她有何抱負,又能逞強到哪兒去?隻怕是舅舅和她太過看重那劉陵罷了!”
辎車緩緩前行,往衛府的方向駛去。
經過邊上的水溝時,霍止瘁聽得有人在大哭,邊哭邊叫:
“孩兒啊,我的孩兒啊……”
她心中一驚,連忙推開車窗看去。
隻見溝旁坐着一個乞丐,渾身濕淋淋的,有好些人圍攏在他身邊,或是勸或是扶他。
但那乞丐卻全不理會,幾次沖向溝邊,竟是要再跳進去!
霍光也擠來瞧,他們遙遙看去,卻不見溝中有人,隻餘波光粼粼,水波起伏不定。
乞丐被人攔下,嚎啕大哭。這時,霍止瘁與霍光才聽出,這乞丐是個女子。
二人聽她哭得如此凄惶,心裡頗為難受。
衛青随即叫來家丞,命他派人過去打聽。
這時,霍止瘁又看見,乞丐身旁,有一中年男子,一邊按住對方,一邊苦勸道:
“大姊,你休要着急,那布丢了,撈上來便是,何苦人再下去!”
“你們不知道!你們哪裡知道!那上頭、那上頭都寫着我孩兒的長相模樣!丢失時穿着什麼衣裳!身上哪兒有痣!我自己不識字,當年好不容易求了私學的先生寫的!”
女乞丐急得大哭,險些背過氣去。幸得那男子和旁人又是勸又是拉,這才沒讓她真的又跳下溝去撈那塊布。
有閑漢取了竹竿來,撈了幾回,才将一塊濕透的白布挑上來。
衆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取給那女乞丐看。
女人見布雖撈回,但上頭寫的字因被水浸,已是糊成一片,哪裡還看得出字迹來。
她将布捂在胸前,坐在地上哭。
“孩兒啊!阿母連這個都沒護住,我可怎麼找你啊!”
看着這渺小的背影,霍止瘁和霍光聽着這哭聲,更覺得難受。
這時,前去打聽的蒼頭回來,站在車旁,向衛青一一說明:
“這女子是長安人,本有一雙兒女,大的兩三歲,小的剛出世。誰知她時運不濟,家中失竊,兩個孩兒都被人抱走了。”
“她丈夫為了尋人,花光積蓄,又染上風寒,一病死了。她沒有親眷,流落街頭,用讨來的錢請人在布上寫下她兒女的相貌特征,每日裡都在孝裡市這兒邊乞讨邊問人,可有見過她孩兒。”
“她在這一帶也算小有名氣了,幾乎人人都知這孝裡市上有個娃兒母,為了尋孩兒,連家都丢了。因此大家也不為難她,有時還給她送些飯食。她也不騷擾附近店鋪,隻在外邊遊蕩乞食。”
“起初丢了娃娃之後,她已去官署報案,但始終不曾有半點消息。聽說這三四年裡,她每年必往官署去打聽,可有她孩子下落。但都是一場空。”
“方才東武侯府的車隊在此經過,她躲讓不及掉進溝裡,所幸救得及時,人并無大礙。隻是她那塊從不離身的白布,被水卷了去。眼下那布上的字都泡得沒了,因此她才要死要活的。”
原來她的背後,還有這麼一段故事。
霍止瘁正要說話,便聽得衛青又吩咐道:
“既這麼着,你們留下兩人,安撫住她。再領她去尋個會寫字作畫的西席先生,幫她重寫一幅。”
蒼頭連忙躬身答應着,衛青還命道:
“你們前去時,好生與她慢慢說,不可吓着人家。”
随後,衛青對溫負羁道:
“那位站她身旁、穿着綠衣的先生,你過去親自請他過來。”
衆人領命,各自行事。霍止瘁見蒼頭僮仆幾個人過去,勸住了那女乞丐,這才放心。
少頃,溫負羁已将那人請到車前。衛青下車,與對方見禮,那人一見是他,急忙下拜。
霍止瘁與霍光也趕緊下車,這時霍止瘁才看清,原來這人正是張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