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瞥,便是信号。
劉陵擡眸,直視面前。當她視線落在萬分狼狽的兄長臉上身上時,雪白的臉龐一陣微微顫動。
劉遷看到劉陵,卻是雙目放光。他滿眼祈求,似乎是在向對方求救。
劉陵低聲道:“将軍,煩請旁人暫退,待我好生勸他。”
霍去病這才目視趙破奴等人,衆人領命,退至屏風後等候。
劉遷重重坐倒在地,委頓不堪。
經過這樣一番打擊、折騰,他的力氣像是被一下子全抽幹淨了,坐在地上,胸膛不住起伏。
劉陵越衆而出。她蹲身面朝兄長,一伸手将對方口中塞着的麻核取出,歎道:
“罷了,是咱們命該如此!”
劉遷雙眼血紅。“這不是命!隻是劉徹那家夥靠着兵多,才勝了我們一回!”
他死死瞪着後方獨立屋中的霍去病,惡狠狠道:
“姓衛的靠着詐死騙過我們!此等奸賊,天下人必厭棄之!”
衆人聽得他侮辱皇帝與衛青,無不怒目而視。
霍止瘁不由得看向霍去病。見他眼神冰冷,卻不開口更不下令制止,更感愕然。
劉陵無聲一歎,又道:
“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成王敗寇,都不過是一死。”
聽得這個“死”字,劉遷身子一震,他脫口而出道:
“我乃淮南王太子!天家骨血!誰敢讓我死?!”
劉遷厭惡而恐懼的目光,瞬間落在霍去病身上。他盯着對方的樣子,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地府的勾魂司命神。
旁人見劉遷先是辱罵皇帝,如今又提及自己是天子親眷,不由得對他又是鄙夷,又是暗笑,越發拿此人當個笑話來看。
劉陵卻好似沒看見周遭那些嘲弄的目光,她看向兄長,笑了笑道:
“你說得是,咱們都是劉姓兒女,高皇帝之後,豈有向此等匹夫求饒的道理!”
劉遷正欲開口,卻是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他此時方覺,自己喉間略覺異樣。兩眼下移,隻見自己頸側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金簪。長長的簪身幾乎全數沒入頸下,唯餘簪首綴着步搖仍在輕輕顫動。
劉遷瞪大眼,滿目錯愕地看着面前的親妹。
劉陵從簪上松開手,默默看着劉遷像被砍倒的樹木一樣歪下去,緊咬着打戰的牙齒,緊握雙拳。
霍止瘁目瞪口呆,張次公急忙上前,看視劉遷。但見此人被刺中要害,已是回天乏術。
趙破奴等人聽得動靜,一見不對勁,随即也趕到。
他們見這兇器刺入劉遷頸内,若然就此拔除,已被割破的脈絡中鮮血必噴湧而出。
趙破奴急命随軍醫者前來,然而劉遷氣促越來越急,一口氣上不來,目光渙散,張着口就此斃命。
死時,他仍是極力睜着兩眼,瞪着将自己一手送上黃泉路的劉陵。
霍去病見趙破奴等人查驗過後,朝自己搖頭示意,他朗聲道:
“淮南國劉安,處心謀逆;其子劉遷劉陵,心懷不軌,昆仲自殘,殒命于此。”
衆人聽着,頭越發低了下去,齊聲應是。
霍止瘁悄悄打量霍去病,這時方才明白,他不是不知道劉陵有何打算,然而他既不阻攔,更不開口,默默坐視淮南王的一對子女自我了斷。
“這是他本人的想法,還是說,也有皇帝的意思……”
一想到方才蘇建帶來的皇帝口谕中,吩咐霍去病“便宜行事”數字,霍止瘁不禁覺得背上一寒。
此時,劉陵目光淩厲,盯着霍去病,嘶聲道:
“多謝骠騎将軍!”
霍去病分明聽出她話中的恨意,哪裡會放在心上,隻是淡淡道:
“你方才說得倒有一句是對的,到頭來,不過是一死!”
他說到末了,雙眸寒芒畢露,掠過劉陵。
劉陵迎上他的注目,面色已回複如常,一言不發。
張延年站在衆校尉中,他此前見淮南邸被圍,雖知劉氏兄妹難逃一劫。但如今親眼見到劉陵動手殺了兄長,自是極為震驚。
眼下又見霍去病發話,他滿心凄惶,壓根顧不得旁人會如何,隻是盯着劉陵。
霍去病見劉遷已死,下令将屍首擡走。
他擺了擺手,隻道:
“這兒人多,除了岸頭侯、射聲校尉留下,其餘各人,都先下去。”
衆人領命,退出屋來守着。
趙破奴與蘇建等人交換眼神,大家都默契地不發一語,更不朝屋中看一眼。
他們心知肚明,接下來這屋中有的人,已經不可能自己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