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他自覺問心無愧,所以面對霍去病的質問,張延年便不覺據理力争起來。
霍去病不看他,反而瞄着劉陵,說道:
“看不出來,你們竟是這般以禮相待!”
張延年聽得他聲音中滿是諷刺,不覺心中一痛,看向劉陵時眼中既無奈,又擔憂。
“将軍,我與翁主之間,确無私情!翁主身份高貴,處事端莊。我隻是個小小校尉,又怎敢生起那等攀龍附鳳的念頭!”
霍止瘁聽出,張延年的語氣中,不忍之心溢于言表,已經不再是為自己辯護,而是為了回護劉陵。
霍去病聽而不聞,仍舊隻看着劉陵。
劉陵此時終于開口了,她聲音毫不起伏,不喜不悲:
“張公子,承蒙擡愛,我受之有愧。”
張延年一急,正要說話,卻見劉陵直視霍去病,又道:
“将軍,你看待我與這張校尉暗通款曲,但我能直說,絕無此事!”
“我與張校尉,隻是萍水相逢,尋常之交。你那樣看待我們,未免想岔了!”
她話音剛落,霍去病已是哈哈大笑。
他響亮的笑聲,回蕩在屋中,撞得每個人的耳朵嗡嗡作響,早已生疼起來。
霍去病目光如刀,逼視面前這對男女,一字一句道:
“淮南王之女劉陵,其手下門客七八人,都與北軍中各處軍官來往。借着邀約宴飲之時,肆意刺探軍情、甚至打探天子動向。”
“休說是軍官了,便連北軍裡頭的士兵,都有好些人和她門客飲過同一樽酒,耍過鬥雞、蹴鞠,賭過格五、六博。她手下故意輸給那些官兵們的錢财,可謂日出鬥金!”
“你便說自己無事,但日常與他們兄妹來往時,便真的能擔保他們與軍中其他各人全無來往?!”
“難道你那雙眼睛,隻會盯着一個女子,就連她平日如何行事、與哪裡的人相交,你都半點不曾察覺?!”
霍去病聲如雷霆,每一下都如擊在張延年頭頂上,使他頭都擡不起來。
張次公忽然以手撐地,身子微微搖晃。霍止瘁見他雙目緊閉,緊咬牙關,面上浮現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接下來,霍去病一氣說出二十餘個名字。這些人,都是北軍中的軍官。
從校尉軍候,乃至底下的隊長什伍都有。霍去病橫了張延年一眼,又看向不動聲色的劉陵,緩緩道:
“既然有人不清楚,那想來你必清楚這些人到底與你的謀士來往到何種地步、将軍情洩露到哪一處!”
霍止瘁知道,既然霍去病已經說出這份名單,想必此時此刻、甚至是更早些的時候,他們已經被上級調查控制起來。
劉陵聽見這些名字,并不意外,隻道:
“将軍既已查清,何必又來問我!”
“砍腦袋的事自然得問清楚!”
霍去病淡淡一語,讓房中數人,無不身上一顫,如在寒冬臘月中浸入冰水之中。
劉陵與霍去病銳利的視線相接,毫無退縮之意。
“不錯。将軍所言的這些人,都與我的人早已私相授受。将軍看來已是成竹在胸,問我這一句,無非是要借我的口,好為他們定罪!”
“他們的罪,自有天子下谕、朝中公議!一介罪人之言,何足輕重!”
霍去病不僅逼視對方,而且言語鋒利,壓根不将對方當成是一位翁主,而是階下囚。
霍止瘁猜測,他是厭惡劉陵欲染指北軍,刺探軍務,因此在審問之時,更對此女不留情面。
劉陵對此錐心之言,卻是渾不在意。她坐得十分端正,朝霍去病又道:
“将軍提及的這些人,确實正如将軍所言,并無半點冤枉了他們的地方。想來這些事情,也無須我開口再提,将軍的人,早就查得明明白白了。”
“隻是,張校尉與我相識以來,他既未向我透露過軍機,我也未曾想着向他刺探軍務。”
打量着目露冷笑的霍去病,劉陵緩緩道:
“若是将軍已能将他定罪,又何須再來問我?隻怕是正因是查來查去,都查不出他的罪證,因此才要當面逼問我二人!”
霍去病眸光閃動,對劉陵眈眈相向。但他随即收回視線,隻道:
“不急。如今劉遷畏罪受誅,還有他親妹在此,不愁問不出來!”
劉陵不理,卻看向滿目關切的張延年,微微一笑道:
“你休要替我說話了,要不然,你越發逃不掉了。”
張延年正欲說話,卻聽得劉陵又道:
“我知你對我極是恭敬,哪怕每回與我獨處,都總是行不逾矩,動不越規。”
她歎了口氣,聲音中隐隐透出一絲感激。“我不願向你打聽,也正因你與旁人不同。”
張延年眼中淚光盈然,既是難以置信,又是十分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