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一聽便笑起來。“我以為是誰,原來也是個内宅婦人。”
那兩個女子本是一臉哀愁相,一聽這句,頓時神情凝重,圍着那人便連聲說道:
“你怎能這般想?女人被男人困于後宅,本就不是她所願,怎的反倒怪到她頭上來!”
“她雖被人困在内宅,但心胸寬廣,目光遠大,常對人說‘我下輩子要是能重頭再來,絕不會生為女子,更不會被困在家中,空守着家業和男人過!’這樣的心胸,男人都不曾有,她卻早已看得明白,何等難得!”
這兩個年輕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把人劈頭蓋腦訓了一頓。
她們滿口裡都是大道理,乍一聽,這位鄭家夫人,簡直是位世間絕無僅有的奇女子。
那人突然被人如此教訓,哪裡肯服,便反問道:
“哦,我以為是哪家,原來是鄭家的婆娘!我常聽得人說,她整日裡吃香的喝辣的,一天吃六頓,隻顧着生兒子養兒子。這樣的女人,原來竟比世上所有女子都清醒?!”
兩個女人聽得這話,神情又再一變,已是變得頗為沉痛,就好似是目睹了什麼世間最大的慘劇般,神色間極是不忍。
“你們知道些什麼!她被迫嫁到鄭家,又被收在内宅。男人不願她抛頭露面,不許她有自己的見識,她又有什麼法子?!”
“她心裡明鏡兒似的,早知道這些寵愛、吃食,都是男人強加在她身上的。你們難道真以為,她是自己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嗎?!”
“啊!世上最可憐可悲的,莫過于一邊清醒一邊沉淪,這位夫人便是如此!她聰慧過人,卻隻能礙着男人而當一條内宅的狗,她心中何等痛苦!”
“最可恨的,便是男人!都是他害得夫人從活潑性子,變得小心翼翼,最後變成隻知看男人眼色過日子的可憐人!最可憐的,就是她依然心中清醒!”
兩個女人說着說着,悲痛不已,竟然熱淚長流,歎息不絕。
與她們對話那人早已看傻了眼,而小攤上的衆人,更是目瞪口呆。
他們誰也不敢開口,人人離得遠遠地,瞧着那兩個女子。仿佛她們是會走路的癞病,生怕會沾染到自己身上。
霍止瘁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更沒聽過這樣的話。
她那時還以為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左右扭頭一瞧,看見衆人這反應,這才明白自己沒有幻覺。
這兩個女人說一句,歎一句,罵一句。
歎息的,自然是那位“可憐”的鄭家夫人;而所罵者,則是那位夫人的丈夫,名為鄭季的鄭家主人。
總之,她們說來說去,都是極力強調鄭家夫人既聰明又有大智慧,隻可惜被困在後宅,因此才不得施展。
但凡有人提出異議,說對方頂多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婦人時,兩個女人便像被針紮了似的,圍着那人破口大罵,說他有眼無珠,诋毀可憐人雲雲。
說到最後,其中一個女子眼望大樹,如哭如泣道:
“罷了!世人都是這般庸俗,不識真正的賢人。可憐夫人這般智慧,到頭來卻隻被人當作争風吃醋的女人!”
“世上原本就是糊塗人多,聰明人少。正因太過聰慧,因而才會心中更難受。啊!我真心疼我的爹兒啊!”
兩個女人邊說邊歎,離開市集,揚長而去。
剩下衆人,瞪圓了眼睛,好似看着一幕奇景般,目送着她們離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二女,霍止瘁方才回過神來。
她越想越覺得好笑,便問旁人,這兩個是哪家的、做什麼營生的?
周圍的小販和客人們,便都争先恐後地說起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霍止瘁好不容易才聽清楚,這兩個年輕女子乃是城南鄭家的婢女。
有好些老人都向霍止瘁道:
“娃兒,你休要聽她們那些混帳話。她們每回外出,但凡到了人多的地方,必定會大談特談她們的女主人。隻是,十句裡沒一句是真的!”
“她們那張嘴,把那姓楊的女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背地裡不知收了她多少吃食布帛!”
“何止!姓楊的為了讓人知道她的‘好名聲’,恨不得讓她的婢女們滿平陽去宣揚她的‘聰慧’、‘心胸、‘可憐’。我呸!’”
“若是有人好奇那楊氏,她們必會向那人大說特說,非要将楊氏的好名聲印在别人腦子裡不可!”
“可要是有人覺得楊氏不可憐、敢說出楊氏做過的那些惡事,她們馬上跟瘋狗一般,恨不得一口把你咬死!”
“往後你要是瞧見她們,千萬别跟她們搭話。否則她們說不到兩句,定會又繞到那家女主人身上,不把她誇完不算完!”
霍止瘁這才知道,原來這鄭家夫人的“名聲”,早已響徹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