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這麼想,我正在努力與你們和平共處。”海帝挑了一下眉頭,眼神裡卻滿是鄙夷,“參加這場清算,這對于你們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秦少淮吞咽了幾下口水,讓幹涸的喉嚨變得清亮,他咬字清晰地說:“人類會感到害怕,于是夜不能寐,逐漸變得消瘦,肉質變得稀爛,你看潘耀斌博士,他分明瘦了一大圈,最終得到損失的,是你們。”
海帝看向潘耀斌,自言自語一般說:“确實如此,也許我應該先把潘博士納入餐單裡。”
然後,他揚起下巴,倨傲地說:“你的見解我明白了,接下來,繼續我們的清算。”
秦少淮四肢冰冷,這種溝通根本不起效!
“去你媽的!”蕭嶼再次沖上前,被尼拉狠狠砸在地上,他的後腦着地,漫出一片鮮血,身體抽搐了幾下,半阖上了眼皮。
尼拉無奈攤手。
“蕭嶼!”衆人朝着蕭嶼奔去,丁陵滿眼淚水地将他抱在懷裡,“蕭隊!你醒醒!”
“師兄?”秦少淮伸手探他的鼻息。
蕭嶼腫脹的眼睛一開一合,他用最後的力氣攥住了秦少淮的手腕,幾不可聞地說:“無酒......救他......”
秦少淮眼眶通紅,慌亂間,除了點頭,他什麼都做不到。
鐘擎轉頭看向海帝,揚聲道:“你不能殺他!他是唯一的S級!你需要在生日宴會上享用他!”
海帝摸着下巴,似乎在考慮鐘擎的話,一眨眼的工夫,他笑說:“我可以不殺他,但我得讓他付出代價,這是原則。”
“我在這裡,你沒有任何原則可言。”宋溫峤深吸一口氣,沉步走向前,在餐廳中央停下腳步。
海帝詫異地看着他,“你很眼熟。”
秦少淮察覺到了什麼,麻木僵硬的身體跌撞走去,撲向宋溫峤的後背,“不要,溫峤,不要!”
宋溫峤扭過身體,将秦少淮按在懷裡,捂住他所有的聲音,在一片靜默之中,他說:“我是無名氏。”
秦少淮愣住了,放棄了掙紮,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宋溫峤的臉,從他的角度往上看,隻能看見宋溫峤堅毅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宋溫峤微低下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蒼茫空洞。
歲月如硫酸,早已侵蝕了他所有的悲喜,萬物皆是蝼蟻,生命是蛋白質,風雨是循環,所有的一切都是燃料,彼此相互反應,創造出一個無意義的世界。
無名氏的鮮血浸透了他的身體,逐漸喚醒他的靈魂,他被歲月磨平了喜怒哀樂,成為了循環裡的一部分,他是山脈的支撐,也是這個幽閉世界裡最冷漠的養分。
他是沒有名字的人。
潘耀斌站了起來,眼神怔忪。
人群之後的常壽同樣的費解,他不斷搖着頭,那副形如枯槁的身軀裡揚起既憤怒又懊惱的火焰。
海帝朗聲大笑,随後,房間裡揚起許多的笑聲,混糅着海浪的聲音,飄進每一個人的耳孔裡。
海帝笃定地說:“你不是無名氏。”他穿過人群走向宋溫峤,赤腳踩出了一串血腳印。
宋溫峤眼神陰沉睨着他。
海帝聲音清脆、擲地有聲:“無名氏早已放棄了這座山脈,他冷漠、刻薄、自私!一走了之,留下了一大堆爛攤子!他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是無名氏!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他和我們已經失去了共鳴!”
“你的想法改變不了我是無名氏的事實。”宋溫峤說,“我會回到龍城,重新灌溉養分,将山脈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你們不需要這些額外的營養。”
“即便你是無名氏,根據萬物交換定律,我們依舊會進行清算。”海帝勾唇一笑,“如果你想清算我,請先拿回自己的身份。”
海帝揚起拳,朝着秦少淮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宋溫峤瞬間翻過身,用肩膀扛下海帝一拳,他的身體被打飛出去幾十米,抱着秦少淮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抵在牆上停了下來,牆面裂出蜘蛛網一般的裂痕,随着吧嗒幾聲,牆面裂開,厚重的石塊砸在地上,揚起一堆粉塵。
海帝收回拳頭,看着宋溫峤潦倒狼狽的樣子,淡淡地說:“忤逆我的意思,也需要被清算,剛才那一拳,是清算你懷裡那位,關于‘不公平’的言論。”
宋溫峤頭暈目眩,倒在血海中不能動彈,他擡起一點胳膊,粉塵簌簌而落,“阿淮?”
“我沒事。”秦少淮嘴唇發抖,後腰撞在地面上,疼得無法吸氣,他無比艱難地支起身體,抱住宋溫峤的腦袋,摸到了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
吳量見秦少淮挨打,掄起拳頭往外沖,被還剩一股殘力的常壽拽住。
邵徽和崔玉豪早已縮進了人群中,陳書漫等人更是戰戰兢兢。
鐘擎胸膛起伏,憤怒地問:“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告訴我們,你打算如何清算!”
田無酒扭頭喝道:“鐘擎!不要再說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人可以救他,鐘擎是現階段他們離開這裡唯一的籌碼,他不能出事。
田無酒仰起頭看向海帝,“首先,我要表明,我并沒有逃跑,我隻是出于好奇,離開了所居住的地方,從來沒有人說過不能去樓下,我的警報器并沒有發出提醒,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下了樓。其次......”他深吸一口氣,“我願意接受懲罰。”
海帝挑眉:“你們人類很愛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也不會逃跑。”田無酒閉上眼簾,哽聲道,“我愛的人在這裡,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也絕對不離不棄,他在這裡,我就在這裡。”
“你們人類的愛情很感人,所以,你的愛人是誰?”海帝不懷好意地問。
田無酒猛地睜開了眼睛,呼吸急喘,“你可以殺了我!我說了,我願意接受懲罰!”
“如果死亡,沒有讓你體會到痛苦,那就不是懲罰。”海帝厲聲一吼,“是誰!站出來!”
所有人的視線向後看去,鐘擎即時怒吼道:“海曼!你說過會保護我的朋友!”
海曼冷冷地說:“我也說過,S級除外。”
鐘擎譏諷地說:“你真是一個無私奉獻的人,不對,是異族。”
海曼蹙起眉來,神情分外的不悅。
丁陵放下已經暈厥的蕭嶼,從他的袖子裡掏出匕首,發麻的四肢令他極難從地上爬起來,他摔了一跤,然後又再狼狽爬起,幾次三番後,他站直了身體,面向海帝,顫抖卻堅定地說:“我是他的愛人。”
田無酒怒吼道:“丁陵!回去!他不是我的愛人!他在說謊!”
艾薩克走了上來,一腳踩在田無酒的後腦勺上,他的臉頰猝不及防撞在地闆上,鼻梁咔嚓斷裂開來,濃稠的鮮血糊在他臉上,堵得他無法呼吸,更加無法發出聲音。
“我是他的愛人,我愛他如命。”丁陵害怕極了,卻又覺得身體無比輕盈,他聽見背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許許多多的人,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名字這麼好聽,他慢慢舉起了匕首,上次接觸這柄匕首的時候,它在自己的身體裡,而今天,他會再次用這柄匕首劃開自己的肚子。
海帝擡了一下手,示意他繼續。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亮,那些聲音穿透他的身體,直擊他的靈魂,無數人在喊丁陵,就像一聲聲喝彩,為他的人生加油鼓勁,刀刃刺進身體的時候,他竟然感覺不到疼痛,“我、我不是、被選擇。”
鐘擎被攔住了去路,看不見丁陵的表情,消瘦又挺拔的背影傾塌倒下,在血泊中痙攣抽搐,直至停止了呼吸。
異族們在歡呼,海帝宣布:“清算完成。下一個。”
全世界都倒下了,鐘擎無力跪倒在地,捂着臉放聲痛哭,他的無能嘶吼并不能改變任何結局,清算依舊在繼續,海風吹不散那些血腥味,卻讓味道越來越濃郁,一具又一具屍體被拖出餐廳,異族們小心翼翼、垂涎欲滴,像對待珍貴的寶物,珍惜地捧起那些失去氣息的身體。
海帝結束了他的清算,離開這裡,帶走了他的信徒,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并沒有增加監管措施,他們對待人類的态度,就像是對待圈舍裡的牛羊,應該謹小慎微的是人類,而不是他們。
鐘擎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有這麼多的眼淚可以流,海曼走到他的身邊,蹲在地上擡起他的下巴,帶着幾分抱怨說:“我很早之前就提醒過你,你不該隻是索取,而不付......”
鐘擎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揚起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扇停了他未說完的話,也将他的腦袋扇偏了過去。
鐘擎滿面淚水,冷漠地說:“海曼,現在,你可以清算我!”
海曼難受得無法呼吸,他無法理解人類的思維,為什麼、為什麼鐘擎不愛他了。
鐘擎從地上爬起來,走去攙扶血泊裡那些人。
海曼轉頭望向他離去的背影,聲若蚊呐:“擎,如果我剖開你的胸膛,吞下你的心髒,你是否會再次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