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擎頭皮發麻，要麼是秦少淮瘋了，要麼是他瘋了，接二連三的怪事已經令他頭腦宕機了。

“森林退化導緻外圍區擴大，無名氏歸位後，森林重新得到養分，密林區往外延伸，所以在我們穿越無人區的時候，認為森林在移動。”秦少淮說完，不顧衆人的表情，繼續說，“如果生态沒有變化，森林沒有移動，杜教授五人就不該出現在密林區深處，也就不會被先行者抓走，杜教授的記事本上更加不會出現關于密林深處植物的記錄，所以那些字迹全部消失了。”

衆人面面相觑，腦袋裡面打了結。

秦少淮深吸一口氣，逐字逐句地說：“森林正在和自己博弈，不，準确來說，是時間正在和自己博弈。”

鐘擎還是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關于時間和曆史的悖論。”秦少淮整理着思緒，轉頭看邵徽，“你認為曆史可以被改變嗎？”

“或許吧。”邵徽抿了抿唇，不敢多說話，在心裡已經認定秦少淮受了過多刺激，瘋了。

秦少淮問：“那麼你怎麼确定，改變後的曆史是被改變過的？”

邵徽茫然了。

秦少淮繼續說：“如果改變後的曆史才是真正的曆史，那麼，就不存在被改變這件事情，所有的變化都是曆史改變前的鋪墊。”

“鐘表逆轉，太陽西升，羅盤歸位。”秦少淮最後說：“我們所有人正處在兩段曆史的夾縫裡，正在經曆一場時間的博弈。”

邵徽瞠目結舌道：“天盤逆轉、龍盤歸位。時間逆轉，無名氏歸位。”

“無名氏，讓時間逆轉，複活了所有人。”田無酒手腳發軟，聲音抖得斷斷續續。

“沒有異族願意成為無名氏，或許他們在山脈的共鳴中窺探到了無名氏的痛苦，能夠成為無名氏的隻有人類。”秦少淮哽咽道，“天道正在篩選合适的人選。”

他站定在崔玉豪身後，兩隻手插在衣服口袋裡，目光悲戚看着衆人。

田無酒起身，眼底再次泛起了光彩，“我可以去。”

“你當然要去，邵徽也要去。”秦少淮身體在哆嗦，大腦裡一片空白，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像一把把利刃，正在将他淩遲處死，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從身後扼住崔玉豪的下巴，掌心的刀片劃過他的喉嚨，鮮血飛濺，崔玉豪措手不及，他身上有傷，反應不靈敏，尚未來得及掙紮，身體痙攣倒在了地上。

秦少淮麻木地看着虛空，有人将他按到了地上，他聽見邵徽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周圍亂成一團，樂聲停歇，驚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未歇的火焰如鮮血般紅豔，他在火光中撕碎了自己的靈魂，躍入了罪惡的深淵，成為了十惡不赦之徒。

邵徽像一頭不知疲倦的惡狼，撞開阻攔他的人群，奮力攥住秦少淮的衣領，厲聲吼叫：“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我會出力！我說過！我會出力！為什麼！”

秦少淮無動于衷，眼底卻漫出氤氲霧氣。

“因為你邵徽，沒有讓時光倒退的理由。”

邵徽徹底怔住了，稍一松力，就被人拖開，看向秦少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魔鬼。

崔玉豪不治而亡，秦少淮被關回了木屋，他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床邊就有窗戶，他扭頭看着窗外，紫色的天空比往時還要深邃，近來總是如此，山脈裡仿佛有了晝夜之分，如果宋溫峤在這裡，一定又會跟他掰扯一堆複雜的科學理論。

仔細回想他這一生，其實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抉擇，家人他沒得選，進山脈他沒得選，哪怕與宋溫峤的姻緣，也在前世已經注定。

他破不開任何的局，沒有扭轉乾坤的力量，他曾經是别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是天生惡種，是殺人犯，兜兜轉轉，一語成谶，他成為了陰影裡見不得人的惡徒。

房間門被推開，田無酒走了進來，他在床尾坐下，看見秦少淮眼角的淚漬。

“如果你的推測正确，所有人都可以回到原來的軌迹，沒有人會死，崔玉豪也可以複活。”田無酒喉頭哽動，“但如果你猜錯了，你就變成了罪人，值得嗎？少淮。”

“對或錯有什麼重要。”秦少淮眼角晶瑩閃爍，“有什麼值得，不值得，我本來就不是好人，隻是恰好，崔玉豪擋住了我的路。”

田無酒心碎成一片片，無謂好壞，他與秦少淮認識十五年，在他看來，秦少淮太脆弱了，那些銅牆鐵壁的僞裝下，是一汪清水，隻要鑿開一點，就将底子瀉個幹淨。他用自我毀滅的方式愛人，最終遍體鱗傷的先是自己。

從前還是現在，秦少淮從來沒有一天愛過自己。

“明天，按照原計劃，出發去龍城，我已經和阿提說好，他派幾個人送我們去。鐘擎和荟荟留下，你我還有邵徽，我們三個人去龍城。”田無酒按住他的肩膀，“少淮，振作起來，還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秦少淮呆滞地看着他，幾秒後，無聲低下了頭。

*

翌日清晨，有人來開鎖，秦少淮收拾好情緒出門，院子外面的土路上停着一輛車，邵徽雙目通紅倚在車身上抽煙，見秦少淮出門，他把煙蒂往地上一扔，沖上去一拳揮在秦少淮臉上，秦少淮沒躲，身體一斜倒了下去，他很快站起來，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漬，随即反擊一拳，揮向邵徽猙獰的臉。

邵徽始料未及，腦袋被打偏了過去，很快回過神，再次攻向秦少淮。

鐘擎從隔壁沖過來拉架，“徽少，還沒上路就動真格的？”

秦少淮揉了一下臉，冷漠地說：“我欠崔玉豪一條命，不欠你。”

“你昨天應該選擇殺我，否則等我當上了無名氏，我一定會殺死你。”邵徽陰恻恻地笑，逐步逼近秦少淮，冷聲道：“這一路你最好護我周全，别忘記，我身上還系着宋南天的命！”

秦少淮寒着臉說：“你當上無名氏，我把命給你。”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鐘擎把秦少淮拉開，拽着他往外走。

秦少淮掙了一下，“荟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