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弛飛速穿梭在樹林之間。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連樹木的影子都快要連成了片,身影自樹叢之間穿過,帶起獵獵的勁風,折斷幾根脆弱的枯枝。
但很快,顧弛就停了下來。
這片林子有這麼大嗎?
或許對人類來說,這片假山樹林不算小,但他剛剛前進了這麼久,可眼前的路,還是看不到樹木的盡頭。
除非……
雙目閉阖,感知鋪開,再度睜眼的那一瞬間,顧弛擡手一揮。
金光撕裂了虛假的夜色,露出藏于其後的真實。
他還是在假山樹林裡,但一擡頭就能從稀疏的樹層之間看到校道上的路燈光影。
顧弛觀察了一圈四周地面上被勁風刮過的痕迹,意識到剛剛的自己,應該在原地打轉了很久。
臉色陡然冷了下來。
他的目光鎖定在一棵格外粗壯的樹幹後,片刻,一道掌聲帶着笑音從樹後響起,伴随着走出來的一個人。
“許久不見,鬼王大人的感知還是如此敏銳啊。”
顧弛面上寒霜未減,他盯着那個皮膚青灰,雙瞳赤紅的身影,冷冷開口。
“無廂。”
末了,他又蹙了蹙眉。
“你不是本體?”
“哦!我當然不是!”
“我怎麼會愚蠢到讓自己的本體出現在這裡!”
無廂,或者說無廂的分·身笑出了聲,他看着顧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過,我倒是很驚訝,我們的鬼王大人居然會在這樣一個地方。”
他生着冷白指甲的手輕輕撫摸着身旁的樹,帶着點感歎的語氣開口。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地方應當培養了不少人。”
赤紅的眼瞳看向不遠處站立着的顧弛,無廂一笑。
“卻不想還能培養出一個,讓我們鬼王大人動凡心的家夥。”
“我真是對他很感興趣呢。”無廂彎起眼睛一笑。
顧弛的聲線此刻已冷得帶冰,黑霧自腳底下失控地蔓延而出,他一雙眼睛幾乎是在瞬間變成了鮮紅的豎瞳,聲音帶上了寒霜與狠厲。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無廂仍舊是笑眯眯的,他看着因為暴怒而露出本相的顧弛,“看來鬼王大人真的很在意那個小家夥啊。”
“所以我真是有先見之明。”無廂收斂了笑容,看着顧弛,“分留了一個能随便被你殺了的分·身在這裡,你覺得另一邊,我會什麼都不做嗎?”
他說着,眼裡流露出幾分殘忍,青白色的指甲紮入了樹幹中。
下一刻,那本還十分健康筆挺的粗壯樹幹,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般迅速地萎縮,幾秒之内就變成了腳邊一片蜷曲枯萎的殘枝。
溪白有危險!
顧弛腦海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隻是在他有動作的一瞬間,前路便被無廂的身影給擋住。
“許久不見,也不叙叙舊?”
“滾!”顧弛身上的黑霧夾雜着金光閃爍,宛若身負萬鈞雷霆,任何陰物隻要看到了都會本能地退避三舍,因為它們知道隻要被這金光黑霧觸碰到一下,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但無廂卻跟瘋了似地不避不讓,隻一味地沖上來與顧弛纏鬥。
因為這本身就是他用來犧牲的一個分身而已。
他的目标,從來不是顧弛。
※
溪白捧着羅盤,張着嘴站在原地。
血紅色的指針仍在不停顫抖着,就像一個瘋狂跳動的驚歎号,而驚歎号所指示的方向,就是不遠處背對着這邊的,他的好室友,顧弛。
指針在震動,呈現出血紅色,指着顧弛的方向。
都對上了。
溪白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手在抖,還是羅盤在震了,他的雙眼死死盯着顧弛的背影,裡面也不知是震驚更多,還是不敢置信更多。
顧弛……真的是鬼?
明明身上的衣服是足夠厚的,可此時溪白隻覺得自己從腳底闆涼透到了天靈蓋。
顧弛怎麼會是鬼呢?
溪白到現在也無法接受這個像是一把大錘一般砸到他頭頂上的事實,過往的相處細節悉數自腦海之中浮現。
顧弛有呼吸,顧弛有體溫,他能曬太陽……哦對,還有他的八字,莊術說他八字極陽,鬼是陰物,怎麼可能有極陽的八字呢!
咦,下雨了?
幾滴掉落的水珠幾乎蹭着鼻尖墜落,砸在了腳底下幹枯的樹葉上。
原本掉落後被分解得七七八八的樹葉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山坡上,形成厚厚一層,水珠落地發出清脆的“啪啪”幾聲。
北城幹燥,雨水很少,怎麼今晚突然下雨了?
除了雨水,還有一股很清幽的甜香。
等等。
溪白一頓。
這好像不是雨。
那幾滴“水珠”落在葉子上,留下了一片孔洞。
莫名熟悉。
就和那天在圖書館裡爆掉的那個河童鬼一樣的。
若有所感的溪白,緩緩地擡起了頭。
他看到了幾朵蘑菇。
粉色的傘蓋,上面有白色的斑點,即使身處黑夜也十分鮮豔,甚至散發着淡淡的熒光。
但樹上怎麼會長蘑菇?
直到一張隻有一隻眼睛的大臉張着血盆大口緩緩地扭轉過來看向了地面,尖銳的牙齒滴落着散發腥腐味的口水。
口水落在地上,再次把枯葉腐蝕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溪白默默地将手裡的羅盤舉高了一些。
指針變得更加鮮紅,顫動的幅度也更大了。
哦!
溪白了然。
原來羅盤說的鬼在這裡啊。
鬼不是顧弛!
溪白看向不遠處那個背影,慶幸地握了握拳。
……
等等。
他又擡頭看了一眼。
頭上長着蘑菇的大眼鬼将腦袋咔嚓一下擰了180度,似乎是在提醒溪白自己的存在。
溪白縮了縮脖子。
鬼啊!!!
他原地蹦起來就想要跑,跑之前還想着要去拉上那邊似乎還對情況一無所知,蹲在地上撿花瓣的顧弛。
但還沒動彈。
溪白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四肢突然有一種像不屬于自己一般的脫力和酸軟,溪白猛地回想起方才聞到的甜味。
他的視線聚焦在那鬼頭頂的蘑菇上,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蘑菇猛地收縮了一下,然後舒展開,傘蓋的中心裂開一個十字形的小口,吐出幾股粉色的甜膩霧氣。
蘑菇鬼臉上占據了七成範圍的巨大眼睛裡,變成了旋轉的波紋。
好暈啊……
這是溪白雙眼一黑之前,剩下的最後一個想法。
※
“溪白…溪白……”
燦爛的陽光輕輕刺了一下還有些朦胧的雙眼,溪白閉了閉,再睜開眼睛時,周圍的環境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的面前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不,也不是很小。
他們一般高,溪白看了看面前臉蛋圓圓的小男生,心裡說道。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溪白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樹影下,剛剛那刺目的光,就是從頭頂的樹葉縫隙裡悄悄鑽過來的。
眼前是一片操場,陽光正好,曬得空氣之中都多了一層朦胧的水霧感。
有些眼熟,溪白心說,自己這是在哪裡?
五感在這一刻似乎恢複了正常,溪白眨了眨眼睛。
面前圓臉男孩的五官終于能看清了,溪白辨認了一下,有些驚訝地開口。
“小…武?”他張了張嘴,猶豫地喊出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