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亞科夫說。“這就是你的十八歲生日。從此之後你不能再依附于你的母親,不能再過以前那種奢靡的生活了。再沒有仆人伺候你,沒有軟乎的床鋪睡,也沒有大池子洗澡。長大就是這樣的,感覺糟透了?那就對了。你自己不做生活的強盜,别人會來做你生活的強盜。你明白了嗎?你不能再靠任何人了。”
尤比皺着眉看他。“但我還有你。”他直白地說。“你是母親留給我的。”
亞科夫沉默了,不敢反駁他。但他的心髒沒那麼痛了。
過了一會,他開口問。“還有其他要帶的嗎?”
“有。”尤比說。“最後一個。”
他翻出了個密封玻璃罐子,将卡蜜拉的頭顱放進去,又拽了條大披肩,将玻璃罐子嚴密地圍起來,全不透光。“母親不喜歡太陽。”尤比将這華美可怕的包裹埋在金銀财寶之下,細心地整理好。
“那你呢?”亞科夫問。
尤比沒回答他,隻是摸向自己身上的口袋。他從裡面拿出一枚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亞科夫定睛一瞧,那是枚紅寶石戒指,用黑曜石做底,與他先前在畫中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樣。“我不怕太陽。”尤比擡起頭,将毛皮鬥篷仔細地圍到自己身上。“我們可以出發了。”
亞科夫忽然感到一陣唏噓。他瞧着面前這故作堅毅的,倔強的孩子,眼神清澈又無知。他想,他也許接下來會受數不清的苦,遭數不清的罪,見識數不清的奸詐小人,經曆數不清的不公平待遇,徹底奔向那漆黑無望的世界中,再返回不來這象牙塔了。自己就是他要認清的第一道坎。
但他又想,這是個吸血鬼的孩子。還輪不到他來擔心。
亞科夫扯下窗戶上的挂毯。他發現不止外面的風雪快停了,天也灰蒙蒙地顯出太陽的初晖。他将這挂毯蓋到馬屁股上,将滿載财寶的箱子細緻地包裹掩蓋起來,讓它們看起來像是普通行李。他撈着尤比的腋下,将他抱上馬去。亞科夫驚訝地發現,尤比的身體像普通人一樣熱着,不像剛才一般冷若冰霜了。
“我不會騎馬!”尤比大聲喊叫。
“這可不應該。”亞科夫戴上自己的頭盔,迅速踩着馬镫翻身上馬。他坐到尤比背後,雙手繞過他的身體牽住缰繩。“你這麼大了,早該會騎馬了!”
這匹棗紅色的馬打了個響鼻,不滿地搖了搖頭,像是對身上過重的負擔表達不滿,但沒太大不适。亞科夫雙腳一夾,讓馬刺輕輕紮它。馬噴着白氣,迅速在走廊裡小跑起來。他們策馬跑下樓梯,跑過那血淋淋的燈火通明的大廳。亞科夫驚訝地發現,城堡的門是開着的。黎明的光輝從外面隐約透進來。
“亞科夫,再快點!”尤比興奮地抓着馬鞍上的小把手大叫。
于是亞科夫又夾了一次馬刺。這匹馬嘶鳴一聲,迅速向前沖出大門。
一瞬間,他們撕裂了寒冷的空氣與皚皚白雪。遠處森林的深深淺淺的山脈邊緣,一陣白金色的光芒正璀璨地升起,穿透陰暗的雲層,奪目又刺眼。那墳墓似的,囚籠似的石頭建築眨眼間便被他們甩出很遠,那些血腥悲傷的氣味被留在那裡,被凜冽的刀子似的風隔絕了。
尤比睜不開眼睛。但他在亞科夫懷裡拼命地歡呼。
“我們自由了!亞科夫,我自由了!”
他大喊着,聽上去并不高興,卻也并不悲傷。
亞科夫想,是的。至少他們踏出了面向自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