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爾先是擡頭看。他曾學過一些天文知識,想找出北極星來。但天上的雲層還沒散去,隻有月亮的光隐隐地透出來,看不到星星;他又去瞧樹,想分辨哪邊的枝葉苔藓更茂密。但正值嚴冬,樹幹上光秃秃的,幾乎沒一點綠色。舒梅爾絞盡腦汁地想起,有人曾告訴他,去看樹的年輪,哪邊更密更緊,哪邊就是正北方。
“真是荒謬。難道叫我現在想辦法一個人砍倒一棵樹嗎?”舒梅爾抓着自己卷曲的頭發大叫。
他決定先停下來休息。舒梅爾想,哪怕有一百個可怕的吸血鬼和十字軍在後面追殺他,他也必須停下來休息。人一旦亂了陣腳,腦子不靈光的時候,一切就全完了。尤其在這種危機時刻。于是他倚在缪斯的背上,和這頭動物擠在一起取暖。那溫暖的□□給了他很大慰藉,又充滿了誘惑——舒梅爾感到餓了。這饑餓使他恐慌起來。
“缪斯,如果我們真找不到路,我就隻能吃掉你了。”舒梅爾一隻手緩緩地摸驢子短粗的鬃毛,另隻手還緊緊捏着小刀。“我是不該吃你的,你是頭驢子。不過這種時候,我還能怎麼辦呢?”說着說着,舒梅爾覺得自己快要哭了。他不知道是因為說了如此不守教律的話,因為和這頭動物有了情感上的聯系,還是因為自己落到如此艱難辛酸的處境而難過。缪斯豎起耳朵回過頭,用圓溜溜的驢眼睛瞧他,嘴唇扭來扭去,醜陋的驢牙時不時露出來,還像聽懂了他的話似的急躁地踱步。“哦,别這樣看我。我是個窮途末路,孤苦伶仃的人!”舒梅爾終于還是落下淚來。“可憐的畜生!也許你就不該被我買走!”
但很快舒梅爾知道了缪斯為什麼這副樣子。他看到森林深處有一些綠森森的眼睛盯着他。
“嘿!離我遠點!”舒梅爾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他拼命揮舞着那松節油味道的樹枝,腳卻縮起來,整個人趴到驢背上。那是什麼呢?野豬、豺狼、鬃狗?也可能隻是一些無害的獐鹿?但他沒有心力也也沒有膽量去瞧。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舒梅爾絕望地想,我終究還是要被弱肉強食地吃掉,回不去文明世界了嗎?
忽然缪斯大叫一聲,猛地向前沖刺跑去。舒梅爾吓傻了,死死揪住它背上的驢鞍子,倒着騎在上面。他的兩條腿快掉到地上了,鞋子在雪地上快速地滑翔。他看到他裝畫筆和顔料的包裹被驢蹄子肆意踢翻了,那些筆杆和小盒稀裡嘩啦地灑到雪地裡。“哦…哦!你這畜生!你這該死的畜生!”舒梅爾借着火把看到,其中有一個精美的小碗,蓋子摔在地上,一小攤美麗的藍色灑在雪地裡。
他破口大罵。“我宰了你!你知道群青有多貴嗎!我要宰了你吃肉!”
驢子當然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它隻顧在森林中鳴叫着穿行。舒梅爾隐約瞧見黑暗中那幾雙陰森的綠眼睛逐漸分散,從他們的後方移到左右兩邊,準備包抄。缪斯隻是頭驢子,不是戰馬,它沒好腳力也沒好速度。舒梅爾想起這點,他又大叫起來。“跑快點,缪斯,加油啊!”他急得汗水從額頭淌下來。“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就給你買最好的燕麥吃,讓你好好休息!”
旁邊鑽出一頭狂奔的豺狗,直直沖着缪斯的驢屁股沖過來——舒梅爾吓得用手裡的火把狠狠打它,一股難聞的燒焦氣味傳過來,感覺那畜生的口水都滴到他手上。“再跑快點!”舒梅爾咬咬牙,自己動手,将那個裝着顔料和畫具的包裹一整個全拆了扔掉,好減輕驢子的負擔。松節油滴了滿地,他将火把扔過去,在森林中點起一條長長的火焰之路。“可惡的野狗,滾開!”他啞着嗓子大叫。“看我不燒死你們!”
忽然,舒梅爾的視野開闊起來。
他們跑出了森林,沖進了一大片空曠的草原。那些豺狗不願追出來,隻在林間變成徘徊的影子,在隐隐的火光中遺憾張望。缪斯早就跑累了,它借着慣性沖下山坡,便粗重地喘着氣,難聽地叫,然後把舒梅爾狠狠從背上甩下去。
“哎喲,你這畜生…”舒梅爾從雪地裡爬起來。他揉着自己的後背,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很快他驚喜地發現,他們正站在一條小路上,上面還有車轍印。這說明,不遠處必定有村莊。
舒梅爾想,他活下來了。再過一會,他就能吃上熱乎東西,還有地方可睡。隻可惜他的謀生家夥全沒了,日子必須要過得拮據一些才行。但總歸,他活下來了。
“缪斯,你救了我的命。”他又摸了摸肯定已被摔得淤青的腰側,牽起驢子的缰繩。“走,我們去買最好的燕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