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庫曼人的長袍繡滿花紋,長靴結實硬挺。尤比頭一次穿上這套衣服,感覺厚重足以禦寒,又輕便容易行動。加上頭上那頂毛皮帽子,在疾風四作的草原高坡也不叫耳朵凍得發痛。隻可惜袖子有點長了。他轉頭瞧舒梅爾,隻覺得猶太人的兩撮小辮子搭配這衣服滑稽得難以置信,笑得前仰後合。他又去瞧亞科夫。長袍在斯拉夫人身上就沒那樣奇怪。隻是他的血奴臉上始終帶着種屈辱神色,叫人不舒服。
然而,最叫人不舒服的是小巴圖爾與他的奴隸。他們在可汗的軍營裡,不限制走動,卻遭人看守。巨大的圓傘像頂烏雲,像個張揚标志,走到哪便跟到哪。鞑靼人的軍紀不甚嚴明,看守們不加掩飾地嗤笑他們,想方設法表達鄙夷。尤比想,這還不如把他們直接關進屋子裡,不許離開來得痛快。
“我們的馬在哪?”亞科夫不願說話,尤比便自己學着亞科夫的樣子,問小巴圖爾。“還有舒梅爾的驢子。”
“别擔心。”小巴圖爾的回答與不回答沒區别,老叫人懷疑他究竟聽懂沒有。“有什麼需要,和我說就好。”
這麼小的孩子,誰知道他是搪塞還是單純?尤比與舒梅爾面面相觑。“我是個畫家,我需要畫材。”舒梅爾搓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想辦法。“你這有筆和顔料嗎?有紙嗎?要是沒有,我就去我的驢子那取。”
“什麼?”小巴圖爾笑着說。“您能慢點,再說一次嗎?”
“我需要,畫筆、顔料、畫紙!”舒梅爾用最慢的速度,叫那些單詞一個一個蹦出口來。“你明白嗎?”
笑容凝固在小巴圖爾臉上。他禮貌而迷茫地瞧舒梅爾。
舒梅爾又慢吞吞試了幾次,不甘罷休。“你給他翻譯一下!”尤比耐不住性,終于揪住亞科夫的袖子。“你用突厥語跟他說,舒梅爾想要畫筆、顔料、畫紙!就在缪斯那!”
“他不會帶你們去的。”亞科夫甩開他的手。“别犯傻。”
“怎麼就是犯傻?”尤比倔強地反駁。“他就是沒聽懂!”
“沒聽懂?”亞科夫不耐煩地回答。“你以為鞑靼人的孩子像你一樣,每天關在高塔裡,不通事理?他怎麼能随随便便放走父親的囚犯?”
“等等,我是真的想要筆和紙!昨天我可沒這種好待遇!”舒梅爾忽然憤憤地念叨起來。他正學着本地人,将兩隻手都插進袖口裡取暖。“你用突厥語,和這孩子說明白,我就是想要紙筆畫畫,不是想要逃跑!我還要熱乎的馬奶酒,叫昨天綁我的士兵親自送來,否則我今晚就跟可汗告狀去。你說!”
“巴圖爾是因為我才招待你們。”亞科夫氣得胸膛在長袍下起伏。“貪得無厭的猶太佬,你竟真敢對鞑靼人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