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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幕 背誓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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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了春天,可刺骨的寒冷仍湧進亞科夫的身體,将流淌在血管中的溫暖洗劫一空。太冷了,像掉進雪洞裡似的,亞科夫想,可他何時掉進雪洞過?他想不起來。

他的身軀趴伏在一片薄雪地裡,有什麼東西在舔他的臉——一股腥鹹溫熱的液體沿着他額頭流淌下來,混着冰碴,像有小蟲子在爬。

亞科夫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

他首先看到熟悉的森林。泥地上長着針葉灌木與枯萎的雜草,黑色的橡樹根在泥土中盤踞着,像數條粗壯的蟒蛇擁抱在一起,蓋着細碎的雪。黎明中,所有生命的光輝都顯得霧蒙蒙、慘兮兮,透着股冰冷殘忍的意味——一隻身上長絨毛的幼熊正團在他溫暖的頸窩間,将吻湊在裡面。它的毛濕漉漉的,像隻剛出殼的雛雞,又像隻落湯的小狗。那片薄薄的舌頭上卷着許多螞蟻,不知從哪刨來的。

年輕的斯拉夫人粗暴地撥開那熊崽,熊崽發出一聲脆弱的哀鳴。他從地上爬起來,摸自己的臉與頭——他好似有半邊臉的胡須沒了,另半邊頭頂的頭發也秃了。可他身體輕盈,肌肉有力,一切病痛與傷痕盡數消失。他仿佛一具新生的嬰兒初到世上,等着在此大施拳腳,能盡情改造一切;又好似□□沒有重量,就快漂浮着到半空中,一下能跳過半個山坡。他伸出手掌,粗糙的掌紋裡滿浸血液,像細小的紅色植物在他手心生長。

亞科夫回過頭去,瞧見一頭龐大的母熊屍體倒在他身後,眼眶裡插着匕首。她的血流幹了,将地上潔淨的白雪染成像糖漿似的黏膩一層。

奴隸欣喜若狂地發現自己還活着。他捏着幼熊後脖梗的皮肉提起,為主人帶回他的戰利品。

仿佛有個聲音在天上或心裡向他說話——你知道回去的路,那聲音說,像在慶賀他。亞科夫十分熟悉這森林,他也懂得如何在泥徑上尋找昨夜狩獵的痕迹。斯拉夫人順着一大片紛亂的馬蹄印走出樹叢,走出泥沼,踏入明媚和煦的晨曦之中。那陽光如此溫暖,恰似他光明的前途。他腳步輕快,像走在康莊大道,是個耀武揚威的将軍。

亞科夫首先路過一片新鮮牧場,正有嫩綠的新芽從那長出來,滿是草葉與泥土的清香氣味——“巴圖爾少爺在哪呢?”他抓了個在地上拾糞的同族奴隸問話。“我們的客人呢?”

可奴隸一瞧見他的模樣,便失魂落魄地丢下籃筐逃跑了。糞球灑了滿地,惹得他渾身臭烘烘的。

他害怕你。雖然現在你手中沒拿鞭子,可你畢竟抽打過他。那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的聲音說,莫名透着谄媚。不過亞科夫的疑惑得到解答,他繼續提着掙紮的熊崽趕路。

走着走着,亞科夫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鎖子甲碎裂開,如腐爛的木屑般掉落在地,又流水般細碎,無論如何拾不起來。他想,盔甲雖貴重,可他身上的這套過于破舊,也是時候向主人再讨要一件。他裹緊身上袖子寬松的長袍,讓結塊的羊毛包裹自己,在草地中跋涉——不知何時,他走到一片牧草已長得齊腰深的地方,邁起步子都費力。亞科夫忽然感到自己像已在草場中幹了幾個月的粗活累活那般疲勞。他的雀躍也疲軟了,不再在胸腔中鼓動。

遠遠地,他瞧見白色的氈房憑空在視野中浮現,像森林裡鑽出的蘑菇似的。有兩個他認識的人掀開門簾,從那走出。他們都剃着騎兵的發型,臉上留黑色的山羊胡子——“巴圖爾少爺在哪?”亞科夫再次呐喊發問。他舉起手中的熊崽,想顯得自己有底氣些。“我要見他!”

那些鞑靼人伸出滿是弓繭的手指指他,極為輕蔑地嘲笑他,嘴裡喊着辱罵詞彙,還朝他的方向吐口水。亞科夫感到疑惑,往日他們不敢這樣直白地這樣做。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臂變重了,要十分用力才提的起來——那熊崽長大了些,已像隻成年牧羊犬般沉重。它的皮毛變得堅硬,爪子也鋒利——亞科夫将它勒在懷裡,阻止它抓傷自己。

他們向來不喜歡你,他們嫉妒你的才能,又蔑視你的血統。那聲音又不知在天上還是心裡響起來,憤怒地指責。亞科夫不再多想,他隻隐忍地一言不發,無視這些中傷,好保護自己微小的希冀。

天氣不知為何變得炎熱異常。亞科夫想,也許因為正午的日頭變大,也許因為懷裡的野獸太過活潑。他想脫了身上厚重的羊毛袍子,可又不敢松開小熊,隻得笨拙地褪下一隻袖管——神奇的是,他的皮腰帶此刻恰好老化斷裂了。燥熱的長袍掉在地上,堆作髒兮兮的一團。亞科夫汗濕的襯衫後背終于能迎來微風吹拂,帶來絲絲聊勝于無的涼意。他狠狠捉着那熊的身體,繼續尋找主人。

涼爽使他的步伐輕盈了些。亞科夫一個接一個地瞧那些氈房,尋找挂滿彩色旗笙的那一個。可事偏不如人願,他不止尋不到主人的住處在哪,竟還在氈房堆中迷路了。遠處有海浪的聲音響起,叫亞科夫想起金角灣——可他哪去過什麼金角灣?亞科夫感到自己的腦袋似一團漿糊般混亂。他想,循着聲音,去海邊找一找吧。興許巴圖爾少爺正在碼頭那歡送來訪的客人——這想法一下令他焦急。他是否趕不上将這禮物獻給客人了?

年輕的奴隸邁動雙腿,提着那熊奔跑起來——熊長得太大了,就快脫離他的控制。四周的景象由茂密的繁綠轉向豐收的金黃,宛若夕陽輝煌的顔色。亞科夫離開那片草原,氈房旗纛與羊群馬匹變少了,恐懼他的斯拉夫人與譏諷他的鞑靼人也變少了。他腳下的泥土變為沙礫,沙礫變為礁石。鮮活的植物接連在他的腳下枯萎死亡,與他一同背對着太陽落山的方向,奔入黑暗之中。

亞科夫跑了不知多久,汗水如雨般揮灑,蜇得他後背的鞭痕又刺又癢。何時有人用鞭子抽打他?他想不起來。人痛苦時,時間便度日如年般漫長。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被無謂地消耗着,好似一個不會喘氣的物件。頭發與胡須痛苦地蓄着,他變成野人似的模樣。可他咬着牙不肯放棄。

終于,亞科夫在夜裡瞧見第聶伯河的河岸——那有個羅斯風格的木頭房子,用圓滾滾的木樁壘砌而成,門上挂着鈴铛與幹巴巴的草藥花。它孤零零的,在河水前突兀地立着。

這房子本不是建在水邊的,亞科夫想,可他太累了,懶得想這些。奴隸拖着熊去敲門,槌得拳頭火辣辣地疼。一個挺着很大肚子的孕婦為他開了門。“你回來了。”塔吉亞娜身穿着那血紅色長裙,幽靈似的開口說。“你為何回來?真是個傻子。”

她以為你與她是同樣的人,以為你們要一同殉難在這,墜進泥沼裡去。那聲音又在亞科夫耳邊響起,這次近得簡直像在他的心房呐喊,像要喚醒他。奴隸拖着那熊想進門去——熊不見了,他的手裡什麼都沒有。

“我的熊沒了!”奴隸抓着一頭金發,失魂落魄,夢醒般大叫。“我要送給少爺的禮物沒了!”

他名存實亡的妻子為他倒了酒。亞科夫從不敢喝她給自己的飲料,生怕這瘋女人在其中加了奇怪東西。他坐到椅上,低頭看自己的腳——亞科夫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子沒了,雙腳沾滿髒污,褲管打滿補丁。

“我即将臨盆。”塔吉亞娜收回一雙枯槁的手,咧開嘴笑着看他。“我就快有個孩子。”

亞科夫想,那一定不是他的孩子。聽聞女人在□□中愉悅方能受孕,可他與“妻子”的交合向來撕心裂肺。那是巴圖爾的孩子,他想,這女奴從未撒謊。可這又如何?奴隸的孩子還是奴隸。

“這将是我為他獻上的最好的禮物。”塔吉亞娜從榻邊摸出一尊極小的十字架,擺在榻上,笨重地跪在地上頂禮膜拜。“我又能為他做什麼呢?以我貧弱的、渺小的力量,我傾盡全力,也隻如此了!”她痛哭流涕,滿臉汗水,像忍受着極大的痛苦似的。“神啊,聖父聖子聖靈啊!請護佑他,拯救他吧!”

她在說誰?是她的主人,還是她的孩子?亞科夫瞥了一眼,無法忍受那堕落又愚昧的場景,也無法忍受這無為又殘酷的神明。一股無名火竄上,他邁開步子,摔門而去,甯願放棄屋内溫暖的火塘。

外面竟又飄起細碎的雪花。天全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入冬的凜冽寒冷令亞科夫渾身發抖,他後悔起未拿上一件外套——可又想起自己早沒一件足以禦寒的衣服了。氣在口腔裡尚暖和,一呼出去,碰到外面的嚴寒,便化作一片細小冰粒撲回他臉上。隐隐地,亞科夫聽見黑暗中傳來女人的哭嚎聲,不是自他背後的小屋,而是自遙遠的山坡,那布着枯草茬的原野上。亞科夫蹒跚向前,可他瞧不見聲音的源頭所在。夜太深,他想,要是現在立刻天亮便好了。

向回應他的祈求似的,忽然,灰白色的黎明從他背後的東方疾馳升起,映出遠方的隊伍。亞科夫感到自己腳底的雪冰冷地沁進他的血管,叫他的腳趾刺痛麻木。

那是一隻送葬的隊伍,挂着黑白相間的旗子,正從草原款款而來。隊伍的領頭是個年輕而尊貴的人,他正用帕子掩着自己的嘴,劇烈地咳嗽——亞科夫已近一年沒再見過他的主人。他激動得大罵大笑,可又意識到自己隔得太遠,沒法叫巴圖爾少爺聽見。不,該叫他巴圖爾汗,亞科夫又罵了一句。他在隊伍中看到老巴圖爾汗的寵妾與女奴,每個人都用指甲将自己的臉抓得鮮血淋漓,哭嚎的聲音正是從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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