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兩個男孩走過了半座城,爬上爬下,一直走到金門邊上。
“我不知道君士坦丁堡還有這種地方…”達烏德吓得将自己黑色罩袍上的紅十字袒露在外壯膽子。“哪有人在這買香料?”
“要想不被禁衛軍管,就得來這種地方。”努克拽着他向曲折的小巷裡鑽。“這所有東西的價格都必按法律規定不可。把香料高價賣給别人可是違法的。”
“真的?”達烏德拖着他的手不肯向前走。“哪有那麼細緻的法律,你騙我!”
“你分明就是怕了!”努克轉過頭來瞪着他。“你還是個聖殿騎士團的軍士呢,怕什麼!想不想賺錢了!”
“我沒怕!”達烏德卻攥緊了他的袖子。“你往前走吧!”
努克哼笑一聲,帶着他踩進泥濘的水坑裡。漸漸地,達烏德發現同伴竟正領着他朝地下去。“你不是要把我賣給黑角鬥場吧!”達烏德狠狠拽了他一把。“我聽說暴虐的羅姆人在地下關着戰鬥至死的奴隸,以此取樂…”
“羅姆人?”
“…羅馬人。”達烏德頗不情願地糾正自己阿拉伯語的口音。
“羅馬人早不幹這些了,他們幹更可惡的事。”努克吐了吐舌頭。“他們随便找個村落,告訴他們自己生活在羅馬人的土地上,然後叫他們年年交稅。”
達烏德撓了撓頭發。“…可哪有國王不這麼做呢?”
“羅馬人頭一個這麼做,别的國王都是學他們的。”努克說。“你難道不讨厭這事?”
達烏德想起父母被征稅交糧時困頓的臉。“我也讨厭。”他攥緊拳頭。
“所以才有了交易所!”
“交易所?”
“嚴苛的法律可以規定所有物品的價格與稅收。可人的欲望,再嚴苛的法律也無法幹涉。”努克顯然是在複述自己聽過的某句話。他拽着達烏德走下一段陰沉昏暗的樓梯。“隻有在這,才能窺見萬物真實的樣貌!”
一大片廣闊的地下空間呈現在不谙世事的侍從面前,叫他一下就明白了“交易所”是個什麼地方——達烏德從沒想象這等肮髒的場所會如此大而深邃,有這樣多而繁雜的人。希臘人、意大利人、拉丁人、撒拉遜人,各種顔色性别年齡的臉在這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地上擺滿了攤位與小商店,和外面的梅塞大道也沒什麼差别。他本以為這種地方本該充斥着可怕的東西,像是懸賞殺人、巫術魔法、砍手砍腳的血腥表演之類的。可他打量人們的攤位,上面卻隻擺着些尋常東西:吃食飲料、器物書籍、服裝盔甲。達烏德還瞧見賣鹦鹉的印度人與賣絲綢的塞裡斯人,那新奇臉龐在地上也少見。
“這…這不就是黑市!”他正被努克攥着手腕拉扯着走路。“我還以為黑市光賣奴隸和妓女呢!”
“奴隸和妓女也有!這什麼都賣,就連你身上的罩袍也買得到!”努克嘿嘿地笑了。“不過這些東西不在這一片,需走遠些才有,你想去瞧瞧?”
達烏德聽了他的話才想起,自己身上醒目的紅色十字正大敞四開地亮給所有人看。他吓得連忙用破鬥篷蓋住那标志。“我…我不去!我有團規要守!”侍從緊張得磕巴起來。“你快帶我去把香料賣了,别的我什麼都不幹!”
“我這不正帶你去呢。”努克的腳步一刻也不停。“拍賣區正在這邊,我告訴你門道。”
經過同伴孜孜不倦的講解,達烏德大緻搞懂了君士坦丁堡“交易所”的分區——有三種違法的生意在這流通:頭一種是禁止買賣的東西,他本以為的黑市裡會有的恐怖玩意算做這一類,騎士團的罩袍、僞造的貨币證件、軍隊流出的軍需品也算做這一類;另一種是皇帝收取高額稅費的、和禁止私人經營的東西,像是逃稅走私進來的絲綢禮服、金屬礦物、私鹽私酒便算做此類;最後一種便是達烏德需要的,卻令達烏德搞不明白。
“在我們那沒這回事。”他不停地抓撓耳朵。“既然沒少交稅,也沒禁止買賣,東西該賣多少錢不就該商人說了算嗎?”
“在君士坦丁堡就偏不是這樣的。”努克端詳他的模樣。“所有東西必須按皇帝規定的價格出售。”
“這麼幹哪有什麼好處?”達烏德困惑極了。“又麻煩又不自由。”
“對吧?所以才有了這最後一區。”努克帶他來到一間不大不小的廳堂。“東西稀少就該賣貴些,東西泛濫就該賣便宜些。”
達烏德被他拽着走路,臉一下撞到一個陌生人汗涔涔的背上。他這才發現廳堂裡擠滿了人,烏煙瘴氣,昏暗逼仄。一扇極小的天窗從衆人頭頂忽明忽暗地透着光,隻照得亮半空中飛舞的塵土與熱氣——達烏德這才發現這地方有多肮髒悶熱,剛想捏住鼻子——空氣中竟滿是奢華的香料氣味,人人都香氣撲鼻。
還沒等被撞的人回頭瞧他,努克已拽着他躲到角落,爬到片高高的欄杆處。“那人是尤比烏斯大人的朋友,是位公證官。”努克極小聲地向他耳語。“他有不良癖好,可别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