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會浪費他們的生命?”安比奇亞驚訝地瞧他的眼睛。“頂多是看看他們誰更有毅力,更能忍受痛苦罷了。這樣的人,血液有特殊的韻味。”
尤比依舊沒聽懂她的話。他擔憂地望向場中纏鬥的騎士與将領——他們在沙地上扭動翻滾,互相毆打揮砍,非至死不休。可刀劍與拳頭都刺不穿彼此結實的盔甲,攻擊毫無意義,隻是一場單純比拼體力的搏鬥——吸血鬼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渾身僵硬。
“你去哪,我親愛的弟弟?”安比奇亞扭頭喚他。“你不打算繼續騙我,騙所有人了?”
尤比頭也不回地離開座位。他拖着繁複的長袍,身影迅速消失在競技場的席間。
亞科夫的身體被塞勒曼的膝蓋死死磕在地上。那裡面疼得要命,該是肋骨斷了幾根。沙地柔軟,他扭動着手臂掙紮出來,想抓到丢落在旁的長劍。他試了又試,手指胡亂摸索到一半,塞勒曼的另隻膝蓋就壓在他亂動的手肘上。
“認輸吧。”那可惡的深色面龐在頭盔下注視他的眼睛。
“這是在競技場,不是在訓練場。”亞科夫的鼻孔和齒間盡是血腥味。他咧着嘴露出一個可怕笑容。“沒亂七八糟的規矩,對吧?”
他從袖子裡摸出一把短匕首,狠狠紮進塞勒曼膝蓋後彎的鎖子甲裡攪動——他的對手終于發出一聲痛呼,腿上卸了力氣。亞科夫立刻一拳按倒他,拔出那柄匕首。那是特制的,又尖又細,像把刺針或錐子的形狀,專用來刺進金屬環的縫隙。
亞科夫滿意地看到整根刀刃上滿是血迹,塞勒曼今後該是個殘疾,此生腿腳不再利索了。“你不認輸,我就殺了你。”血奴舉着匕首,又狠狠刺了塞勒曼一刀。這次紮在背上,那白色長袍一下血流如注。“你為了主人的利益,可以放棄生命嗎?”
塞勒曼倒在沙地上,隻痛苦地蜷縮着哀嚎。
他為何至今還不認輸?這愚忠的奴隸,是什麼信念支撐他堅持?亞科夫懶得追尋答案,他抓住塞勒曼的頭盔,想給他的脖子來上最後一下。唾手可得的勝利正在他面前閃爍着下落,即将落入懷中,像美夢成真,像步入天堂——可亞科夫瞧見,塞勒曼背上,那片白色長袍上的血迹正在迅速回溯着消失。
血奴想起自己在欽察草原上與熊搏鬥的經曆,又想起尤比在他懷中被褪下指環,血液如紅線般織回傷口中的奇妙場景。他的眼前閃過卡蜜拉葬禮上安比奇亞獻祭不得的血液,巴圖爾馬車上為他講述的神迹。他甚至想起特蘭西瓦尼亞城堡中,那狂亂的,啃咬吸血鬼屍體的衰老神父。
他不認輸地用那錐子似的小刀一下下戳刺潔白的長袍。亞科夫确信自己足夠用力,刀尖上正傳來結實的血肉質感——塞勒曼怪物般從沙場上爬起身來,用那隻本該殘廢的腿踹開他。老練的血奴隐蔽地背過身去,從自己頸上取下那隻可怕的匕首——上面沒有一絲血痕。
“這不公平。”亞科夫崩潰般後退,大聲怒吼。“這不公平!安比奇亞,這不公平!”
偌大的競技場中無一人聽到他的呼喊。他可悲的聲音被淹沒在十萬人的歡呼中。希臘人為自己将領的頑強與幸運喝彩,并為騎士使用暗器匕首的不齒行為大罵不止。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無法分辨——絕望讓亞科夫頭暈目眩,幾近透支的體力與胸腔中破碎的骨頭讓他的雙腿像綁了鉛塊一般沉重。但他還是拾起了地上的長劍。
“這沒什麼意義。”塞勒曼也拾起自己的軍刀,丢下那柄匕首。“這不是你的主場,亞科夫,我早告訴過你了。”
“我甯願死。”亞科夫吐出一口污血。“我絕不認輸。”
“如果你死了,尤比會悲痛欲絕的。”塞勒曼向他入場的地方示意。
亞科夫模糊的視線向門洞處飄去——他的主人不知何時已在努克身邊,拖着那條長發似的纏頭巾望他。吸血鬼的紅眼睛正危險地暴露在陰天的陽光下,視線一刻不停地系在他身上。亞科夫悲哀地發覺,自己視死如歸的心竟動搖了。
“你想怎麼辦?”塞勒曼問。“隻要你認輸,我便饒你的命。”
亞科夫的肺像吸了玻璃碎片一樣痛。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搖擺碰撞,那疼痛更甚,更令人難以忍受。
“…過會再戰。”他放下手中長劍,對着皇帝與裁判官所在的方向大喊。“我要求中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