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棠睜開眼。
天花闆上流淌着明明暗暗的光斑,是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出來的形狀。她沒有關窗,海風溫柔地拂過,帶來遙遠的船笛。
她重新閉眼,再睜開,才後知後覺夢境已經結束,回憶之旅再次中斷。
年少的江未輕快的聲音仿似還在耳邊,他過猶不及地強調:“隻要你喜歡我。”
真是霸道。
可言下之意全是“我喜歡你”。
沈淮棠回味片刻,不得不說還是年輕的江未更青澀可愛,哪怕已經學會将表白藏在話語之間。
如今的他在字斟句酌方面已是爐火純青,讓人拿不準他的意思。
想到此處,沈淮棠忍不住要咬後槽牙。
——江未到底什麼意思,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故事多是半真半假,從頭到腳都寫着不真誠,一句直截了當就能說清楚的話非要婉轉再婉轉,恨不得九曲十八彎後再點一句核心。
可是這樣讨厭的人,卻又會在她最自暴自棄的時候不厭其煩地陪伴她,甚至任由胳膊被她咬得不像樣。
如此,那點無名火又悶悶地澆熄了。
不過沈淮棠在見到江未時,還是忍不住賞了他一個白眼。
江未莫名其妙:“又讨厭我了?”
“讨厭。”沈淮棠面無表情地說,“因為你不說實話。”
她拈起他脖頸間的戒指,順利地套入左手食指——之前能讓他得逞,不過恰好因為她食指與無名指尺寸相同罷了。
僅僅是這一個動作,江未便明白了,若有所思道:“看來你記憶恢複得很快。”
見她神色漠然,他仍然笑吟吟,“反正你早就揭穿我的謊言,之前還不當回事,這次卻說讨厭我,有情緒波動,說明你更在乎我了,真好!”
沈淮棠倒沒真生氣,不過天生冷臉,也不擅長表達感情罷了,她感受着戒指上的溫度,逗他道:“還我。”
“不還!”江未戒備而麻利地将戒指搶回去,“我都戴五年多了,你這是搶劫。”
沈淮棠見他這小氣包的模樣,隻覺得好笑,而後搖搖頭,邁腿繼續往前走了。
她想起方才的夢境,在那狹小漆黑的衣櫃裡,江未凝視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阿棠,既然遺忘是無法避免的未來,那你要不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努力把異獸都記錄下來?”
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遺忘真的是她無法避免的未來,失憶發生後,她忘了個徹徹底底,徒留他漂浮無所依。
而那枚戒指,則是記載她曾經與江未那短暫的三年,他自然要好好保存。
“哎呀,阿棠你别生氣。”江未從後方三兩步趕上來,拽住她的胳膊,“我給你買更好的首飾,你想要珠寶,還是鑽石?”
沈淮棠斜睨他:“真的嗎?”
江未見她翻臉翻得這般幹脆,情不自禁氣樂了:“我還真是付錢的時候最帥啊?”
見她老神在在地點頭,他哼哼道,“看來上班還是有一點好處,至少能讓我保持住這一個優點。”
他們并肩溜達,一路走到精神療養院和公寓樓附近的小集市,即是安東尼所說的專門讓患者擺攤的地方。
隻要條件充分,不少精神療養院都會有這樣的特色項目,即是讓病情沒那麼嚴重的患者,以及将近或已經痊愈的患者,能夠自願地通過勞動,比如做一些簡單地手工或吃食,來适應回歸社會的過程。
集市裡配備了安保維持秩序,也有不少護士護工在引導患者,以免患者不适應模式,産生負面情緒或臨時問題。
不僅如此,他們還看到不少志願者在幫忙,随着夢港島的旅遊業發展,遊客越來越多,在了解這個集市的公益性質後,也樂意來這裡買買東西。
沈淮棠想起,曾經的她也時常來這裡幫忙,一時高興,集市到現在還能存在,并且越來越熱鬧,是許多人努力的結果。
她買了兩杯鮮榨果汁,遞給江未一杯,兩人慢慢散步,瞧着攤位上有意思的小玩意兒,沒多久竟看見前方有個眼熟的金發碧眼的小男孩,正奮力叫賣着。
江未眯了眯眼:“安東尼?”
正是他們來夢港島第一天時,在餐廳不小心把沈淮棠撞下海裡的小男孩。
安東尼也瞥見他倆,當即笑開花,大幅度揮手喊道:“這裡!我在這裡!”
沈淮棠上前看着他攤位上的手工品,掏錢買了一個小美人魚的塑像,安東尼手腳麻利地包裝,甜絲絲地說:“眼光真好,這是我們賣得最好的一款哦!”
她聽樂了,這小子很會講話嘛,正要開口接話,卻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了安東尼的名字,問他是否回家吃晚飯。
沈淮棠覺得那嗓音有些耳熟,循着聲音回眸,與一位同樣金發碧眼的女士對上眼,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是她以前的主治醫師。
醫生見到她,顯然也很驚訝:“棠,是你嗎?你還好嗎?”
沈淮棠彎眼淺笑:“是我,好久不見。”
“自從你受傷轉院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醫生有些感慨,“你現在看上去狀态比以前好多了,是已經恢複健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