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宴席總算平穩結束。

沐靈忱離開時，正巧對上了寂離的眼神，她正在和執行堂的人談論着什麼，有屏障阻擋，沐靈忱聽不太清，隻能看到寂離的目光變得狠厲了些。

他收回視線，不再去關注殿内的一切，捏訣離去。

此次聚會結尾的探讨，他還沒資格加入，據春蘭師姐所說，她們要商讨有關妖族一名妖修的處置結果。可如今魔尊的突然加入勢必要攪散她們原有的計劃。

可這些都與他無關。

沐靈忱收起思緒，揮散那些想法，隻想趕快回到木兮院。可剛一落地，便在院中的木亭裡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人呆坐在桌前，倚着柱身，一雙狐狸眸帶着死灰般的沉寂，嘴角卻笑意未落，緊盯着空蕩的對坐，好似那空蕩的座位坐着個人般。

沐靈忱記得他，雖一改幻境中肆意和張揚，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竹海。

“竹海前輩。”他輕聲上前，打斷了這詭異的一幕。

雖然聽說過竹海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看一看，但沐靈忱從未在天玄宗遇見過竹海。他坐到了竹海斜對面，避開了他身前的凳子。

竹海擡起了眼，打量着沐靈忱，許久才扯起了一抹淡笑，“如今是你住在這裡。”

他握緊了手中的木盒，像是要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那木盒沐靈忱一直未動過，當時他隻當是老祖留下的東西，也不敢亂碰，後來也就把它忘了。如今看着竹海抱着它，他才重新記起了這盒子。

“楚……老祖的東西我都沒動過，一直擺在原處。”沐靈忱低下了頭，思念無邊無際地擴散。随後他又擡起頭看着竹海，突然湧起了莫名的羨慕。

“謝謝。”竹海輕聲說道，眸中帶上了水汽。

薄暮帶來了些許涼氣，似是被熟悉的環境包圍，又似是眼前之人隻是個陌生人，而他确實需要一個傾訴者，竹海慢慢講述着。

“我和妄海是師父在人間遊曆時撿回來的，當時人間戰亂連連，師父救下我們時，我們才剛出生不久，瘦小的可憐。”

“她經常開玩笑說，我們當時孱弱的不像能活過第二天，若是我們死了，她還要和鬼差好生糾纏一番，很是麻煩。”

“師父這個人，謊話連篇。”竹海苦笑一聲，摸着盒上的花紋，思緒不知道要飄向了哪個時間點。“師父說，虞尚自己犯蠢，非要救些不相幹的人，可她一轉頭，便一聲不吭丢下了我和妄海。”

“那時我才突然發現，其實最會掩飾的不是犯了錯的虞尚，而是師父的絕情。”

竹海看向了劍冢的方向，“她一直不肯回我，是在怨我們嗎？是我和你又不聽話，師父生氣了嗎？”

他轉過頭，盯着沐靈忱身側的空位上，變得神神叨叨起來，甚至自顧自地點點頭，“師父她從未對我們生過氣，你肯定是做了些不能原諒的錯事，你該去向師父請罪。”

沐靈忱攥緊了衣袖，很想告訴他楚寂已經離開了劍冢，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也不知道楚寂現在身在何方，就算告訴竹海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竹海的神情明顯不正常起來，他急促地站起身，卻忘記了腿上的木盒，慌亂中，木盒滾落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妄海急忙去撿那些東西，但大多物品早已被摔得粉碎，他徹底崩潰，陷入了夢魇般埋起了身子，不住地顫抖。

“沒事的，沒事的。”沐靈忱沒想到他會突然失控，忙安撫着竹海，将他圈入懷中，“這些我也會做，我給你再做新的好嗎？”

地上散亂着些許玻璃碎片，沐靈忱實在擔心他會不小心傷到他自己。

“師父做的東西被我摔壞了，她是不是更不想回來了，我不該亂碰師父的東西，都是我的錯……”竹海沉浸在他的思維，仍是喃喃低語。

被竹海感染，沐靈忱也有些難過，可他忍了下來，将淚水鎖死在眼眶，盡力安撫着竹海。

等到褚寂找到他們兩個時，便隻看到了木亭中的一團黑影，他們二人抱成一團，像是依偎取暖的獸群，與夜色融為一體。

“咔擦。”玻璃碎片的聲響将沐靈忱驚醒。

褚寂蹲下身撫上那些碎片，點點熒光彙聚，那些碎片各自重組，又恢複了本來的樣子，一排排小玩偶整齊的站成一列。

竹海幼時喜歡這些，她便給竹海捏了些玻璃小人，那木盒中除了虞尚的銅鈴，剩下的大多都是些哄竹海的小物什。

可惜這幾個死腦筋竟然每一個想到要打開這個木盒，她心中一陣無奈。

“該走了。”她對竹海說道。

眼前的一幕過于溫馨，她就要習慣性地摸上沐靈忱的頭頂，卻被沐靈忱一臉警惕地躲過。

“還請魔尊自重。”他皺起眉盯着寂離。

半空中的手一頓，又收了回來。褚寂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你發間落了片樹葉，許是我看錯了。”

竹海仍是沉浸在他的世界，褚寂歎口氣，蹲下身和他平視，“回家了。”

聽到了“回家”兩個字，竹海終于有了反應，緩緩擡起了頭。

沐靈忱撿起盒中滾落的木頭小人，熟悉的刀刻風格讓他想起了那黑影的禮物。他拿出木雕和小人對比起來，卻發覺每一道刻痕都無比重合。

回過神來，亭中那兩道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沐靈忱撫上心頭，似乎有什麼已經悄悄發生了改變，又似乎什麼也沒變，他不明白……

生活仍在日複一日地翻頁，沐靈忱似乎又恢複到了在青雲峰的日子，唯一不同的也隻有那些弟子對他的看法。

他的身後未曾再現當時的竊竊私語。

那日閃起的葉紋像是幻覺般，他再也沒等到葉紋亮起過。

那個名字似乎就要沉睡在時間的長河，可他卻不知道如何打撈起失落的心，就連說謊騙自己，沐靈忱也無力去思索謊言。

他決定不再等待，他要回人間繼續他的計劃。

聽聞魔界和執行堂幾番會談，也不知道兩方到底商量了些什麼，法元宗和成娘的事情徹底被淡忘。

沐靈忱準備了多日，終于決定離開天玄宗前往人間，他要去尋找曾經的真相。

他還帶有一絲期盼，也許他的父母真的還活着。

這日，沐靈忱踏進了重陽峰主殿，想要向流溪告别。

重陽峰主殿中梵香四起，四起的木魚聲讓沐靈忱懷疑他走錯了殿門。

他的視線鎖到了那張妖豔的臉上。

“靈忱，我正要找你，快過來。”流溪向他招招手。

“師父。”沐靈忱乖巧地走到二人身前，看向觀南手中捧着的經文。

“聽聞施主要去人間，貧僧正巧也要啟程人間，便厚着臉央求流宗主帶我一個，施主可願意與貧僧一道同行。”觀南收起了經卷，率先解釋道。

“是啊靈忱，你和觀南法師一起去人間，為師也放心些。”流溪笑着應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