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身側一瞥,果然同一片幹草堆上睡着那裹成粽子的黑龍,他閉着眼睛,顯得十分乖順。
“哎,她醒了!”
婦人和安也視線相對,安也這才看到她的臉,原來是那個帶他們來的大娘。
時霜藍一扭頭,果然看見安也想掙紮着起來,時霜藍就把她按回去,拿起一邊的陶罐和碗給她倒了碗水,“好好躺着吧,你不疼啊?”
哪裡會不疼啊?安也就着她的手一口氣喝光水,長舒一口氣,“我渾身疼,怎麼吃了你的藥都還不管用,好歹你是親傳弟子哎,你的藥是裴宗主給的殘次品嗎?”
時霜藍莞爾一笑,也不惱她,隻是從籃子裡拿出一碗粥和饅頭,舀起米粥準備喂她,“自然是比不上你的好。這是大娘特意給咱們送來的,你先吃點。”
“别提了,我的百寶袋早在石窟裡掉了。”安也端過來幾口喝了,扭頭朝在一旁面色關切的大娘一笑,“謝謝大娘!”
大娘看她精神頭挺好,也笑,“你到了村頭就倒了,可是把我們都吓了一跳,我家裡小住不下你們,隻好帶你們先來這廟裡安置,還好這姑娘先醒了,有她照看你們,我就放心了。”
安也接過時霜藍遞過來的饅頭,咬了一大口,問:“大娘,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娘道:“這兒是梨花村,我們村裡人世代在這大山裡生活,說起來,還沒見過外人到這裡呢。對了,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哦,我們……我們迷路了……”
安也咬着饅頭,擡眼偷偷看了眼時霜藍。
時霜藍把大娘拉起來,邊走邊把她帶到門口,幾句話說的凄凄慘慘,半真半假應付了她,把她支走了。
安也半靠着墊高的草垛,幾口吞了饅頭,“沒想到這秘境之中還别有天地,此前從未聽人說過秘境之中有人居住,這次算我們運氣好,但凡這次又掉到什麼虎窩狼穴的,我們仨都交代了。”
時霜藍從陶罐裡又舀了一碗粥出來,端着碗在黑龍身邊蹲下喂他,安也是知道那小子多重的,料想時霜藍一個人會弄得很艱難,就讓時霜藍扶起他靠着自己,方便時霜藍喂他喝粥。
“你先前不是很防備他嗎?”時霜藍眼睛一轉,笑道:“怎麼現在倒是關心他了?”
安也捏着他下巴讓時霜藍喂了幾口,道:“誰關心他一隻妖啊,不知道這次能在這裡待多久,這秘境扭曲沒個規律可言,說來就來,要是下次再把我們三個丢到什麼千年萬年怪物的洞府裡,這家夥暈着豈不是成了拖油瓶?”
時霜藍看破不說破,隻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即使他暈着,我們也要帶上這個拖油瓶了?”
時霜藍喂完,把勺子和碗往旁邊一放,又聽安也說:“帶上啊,萬一掉到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呢,我們就把他炖了,我現在護着他點,就當提前感謝他舍己為人。”
時霜藍但笑不語,知道是安也嘴硬,把黑龍輕輕放下,又給他換了一遍藥,安也扭過身去不看他們,反笑時霜藍不害臊。
時霜藍換好藥繞過去彈她額頭,“我不害臊?那先前他身上的藥是誰塗的,紗布又是誰纏的?”
安也被彈得一縮肩膀,歎了口氣,“霜藍,你說這秘境到底有多少重啊?我們不會被它換來換去的困在這裡一輩子吧?”
時霜藍聞言,笑容凝滞了在臉上,也是微微一歎,“不知道,也許這個問題隻有等他醒來以後問他了。”
安也長歎一口氣,“要是他知道出去的方法的話,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們,反而跟着我們東躲西藏呢?我看是沒指望了。”
時霜藍沉思片刻,忽然認真道:“安也,你不覺得奇怪嗎?”
安也應道:“奇怪什麼?”
時霜藍又道:“這個秘境。”
安也道:“奇怪啊,從來沒見過這種扭曲一下就能換了空間的秘境,互不聯通倒像是一個結界疊着另一個結界似的……你也說是蜂窩嘛,光這個秘境裡就不知道有多少重人迹罕至的新秘境,裡面連龍和太歲都有,你就算是告訴我下次會見到隐居的神仙我也不覺得稀奇了。”
時霜藍無奈搖頭,不肯随着安也的話頭扯遠,隻說:“你是不懂的,我覺得很不對勁,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安也大咧咧道:“那你說出來,讓我也感覺感覺。”
時霜藍定住,眼神微微一亂,轉身看着門外,半晌才幽幽道:“我說不出來,也沒法解釋,我們還是等黑龍醒來再讨論吧,也許隻是我想多了。”
就這麼在廟裡住下來,三人不敢分散,偶有離開也不敢走太遠,随時防備着秘境扭曲會弄丢了誰。
安也很快已經能起來走動,時霜藍顧忌着他們兩個傷員,出去采藥提飯捉野味的事情都是她去做,安也大部分時間就守着黑龍,興緻上來了就打掃打掃廟裡跟泥塑神像說說話,無聊了就坐在門檻上望天望地望時霜藍。
黑龍昏睡了三天,醒來的時候安也已經無聊到在不遠處的小土坡上打完一套拳,正在摘坡上嫩黃的小野花,安也握在手裡一大把,往回走時看見廟門口站了個人。
“可算是醒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編什麼理由告訴大娘我‘弟弟’不是快死了。”
她走過黑龍身邊,把一捧小黃花插進神像前的缺口瓦罐裡,順勢拜了拜。
“你在做什麼?”黑龍開口,嗓音幹啞。
安也轉身給他倒了碗水,“拜神呀。”
黑龍有點疑惑的樣子,接過碗慢慢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擡起眼睛看着安也,“他是誰?你為什麼要拜他?”
“不知道,門外沒牌匾裡面又沒半個字的,誰知道。”
“那你為什麼拜他?”
安也理直氣壯道:“我們好歹是住在人家廟裡,受人家庇護但塑不出金身添不了香火的,場面好歹要做做吧,遇到神像就拜一拜呗。”
黑龍眨眨眼,端着碗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什麼的樣子,安也随手拍落塑像上爬過的小飛蟲,黑龍看見了,對她道:“他已經走了。”
安也随口應了一聲,并不在意,轉頭一看他神色竟然十分認真,心說随口說說的不用這麼認真吧?
黑龍把碗放在舊得看不清顔色的供桌案上,手指輕輕拂過神像飄逸的下擺,像是在感受什麼,最後重複道:“他很早之前就已經走了。”
破落的神廟裡忽然靜得要命,安也抱着手臂靠在桌案邊,對上黑龍沒有絲毫玩笑的眼睛,不知這場面怎麼忽然變得如此肅穆,明明她就是随意交談,這家夥非說得這麼認真,讓這個破敗到連神像都滿身泥巴味兒的破廟有了幾絲莊嚴氣息。
“哈哈……”安也為了緩和氣氛,幹笑兩聲,“你不會想說,這裡曾經真的有過神的存在吧?”
黑龍點頭,“他已經死了,很久之前。”
他頓了一下,又說:“所以你拜他,他是不會知道的。”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我拜是因為我樂意拜。”
安也擺擺手,沒放在心上,心說就算你說真有神在這裡的話我也不能信啊,你這個大妖都能好端端睡在廟裡好幾天了,要是真有神靈在不得連夜把你踢出去呀,不把你骨頭掰下來熬湯就算慈悲了,扔出去連茅草都不帶給你蓋的。
她往摞起來的幹草堆上一躺,順手拿過陶罐伸進去拿出兩個饅頭丢給他,“給你剩的兩個饅頭,趕緊吃吧,可千萬别餓極了,這兒沒其他人可以給你吃。”
黑龍一手一個把饅頭穩穩接住,“我沒吃過人。”
這年頭還有像龍這樣的大妖說沒吃過人?安也想起石洞那個枯死的前輩,敢情前輩是一口也不便宜你,輕笑一聲,正要開口,一擡眼黑龍的臉已經在她面前,和她隔得極近,近到安也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響。
他問:“人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