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布滿眉間,一席風雨澆滅了那搓可憐的悸動。
陸淵不曉得陵川渡在想什麼,他連自己在想什麼都沒弄明白。
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就轉身倉惶地一路走到了街道上。
他邊痛斥自己腦子有病,對殺自己的兇手百般退讓,邊悲哀地想自己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陸淵渾身籠罩着郁結之氣,在天都城的街道晃蕩。
街邊小攤販已經零零散散地開始吆喝了,不少人家已經在準備早飯,煙火氣息一點點布滿整座天都城。
他沒有目的地的瞎走着,步伐沉穩,但是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直到有什麼模糊又清晰的詞句落到他耳邊。
陸淵下意識一停,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哎呦。
一個小跑着的小孩沒收住腳步,撞上了他的小腿。
陸淵半蹲下來,溫和地問道:“小朋友,剛剛你說的能不能再跟我一遍?”
紮着沖天鬏的小孩咬着手指,遲疑了一會,“我娘說不能跟不認識的人說話。”
陸淵哄他:“看到那個糖人了麼,告訴我就請你吃。”
他們面前不遠處是一個做糖人的攤子,麥芽糖的香氣一陣一陣地飄了過來。棕黃色的糖人形态不同,栩栩如生,看起來就薄,咬起來一定很脆。
小孩現在的年紀尚不能抵擋誘惑,所以老老實實地說道:“這是我聽前街妞妞唱的,然後學來的。”
他眼珠子就沒離開過糖人,認認真真地又念了一遍。
童聲稚語,說出來的東西卻帶着點鬼氣。
“一月一,上雲梯;小鏡池,新月時。”
“五兩五,斂人骨;小鏡湖,纡繡服。”
“妝花緞,金鳳冠;飛白鶴,過忘川。”
小孩咽了口唾沫,“大哥哥,我想要那個金龍的!”
那個是做好的糖人裡面個頭最大的。
陸淵不是個會騙小孩的人,他買好遞給對方,拍了拍小孩腦袋,“去玩吧。”
小孩得償所願,舉着糖人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他順口問做糖人的小販,“這邊除了小鏡湖,還有叫小鏡池的地方麼?”
小販曬得漆黑的臉上露出茫然,“沒聽過,但是我以前也不是這塊的人,你得問問住在這的老人。”
在街道上亂走一氣,不僅沒讓他憋悶的心情舒展,現在還聽到個不妙卻意有所指的童謠。
他眉梢壓得極低,帶着不爽的氣壓回了客棧。
沈循安正站在陵川渡門口糾結,看見陸淵眼前一亮:“陸師兄你這是從街上回來的麼?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跟這位不知道叫什麼的前輩道個歉。”
雖然前輩性情古怪,脾氣又差得離奇。但是高人都是這樣的,可以理解。
陸淵嗤笑一聲,扯着沈循安的肩膀直接把人拖離了門口,“他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的。”
沈循安被他揪着一路倒着小跑,“陸師兄你幹什麼?!”
“沒事不要跟他說話。”陸淵把沈循安提溜到他自己的客房門口,“我可不想讓林绛雪幫忙穩固你的命燈。”
他熟知陵川渡的性子,被弄煩了一定沒什麼好臉色。
沈循安扒拉着自己房門框,“什麼意思?前輩脾氣很差麼?”
陸淵語意不詳地嗯了一聲。
“你是不是認識他啊?”沈循安仔細觀察着陸淵的神色,他果不其然看見陸淵下颌一緊。
于是他沒心沒肺地補充一句,“那你能不能替我向他道個歉?”
陸淵眉眼沉郁,他唇角微微下撇着。
沈循安心虛地抓緊門口,他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會變得凝重森然。
陸淵指了指自己,“我跟他道歉?”
他冷笑一聲,壓抑了許久躁郁充斥在胸口,像一隻幹柴卻愈燒愈旺。
在一個不熟悉的人面前,陸淵沒有多加掩飾,他面無表情,神情恐怖鋒銳。
“是他該跟我道歉。”
不僅僅是道歉。
他曾手刃了走了邪路的朋友。他記得對方痛哭流涕地求自己饒他一命。
曾經風流英俊的臉龐哭得涕泗橫流,那樣子實在是太醜了,令他作嘔。
但陵川渡不一樣。
陸淵知道對方不會說對不起,因為他從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
自信,固執……
兩人經常意見不合,脾氣更是相差去遠。
可那畢竟是他曾經最真心待之的人。
陸淵眸色漸深,他感覺自己要壓制不住那滔天的破壞欲望。
他不要陵川渡的道歉。
他想要他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