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并不明白他的想法。
隻是因為可憐,就可以為他的所作所為想了萬般的理由。
陵川渡曾經無數次遇到陸淵對他的退讓,但他知道對方并不認可自己的想法,隻因他總是能讀懂陸淵眼裡的憐憫。
不過他無所謂,至少占據了陸淵心裡重要的位置。
也許這個位置來的不那麼光彩,但足夠了。
陵川渡依舊别過頭,聲音悶悶的,“你是不是身體有異?”
陸淵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手掌中的黑色紋路,它原本隻是一條細細的黑線,現在已經變成一道橫亘在他掌心的黑色刺青。
摸起來不痛不癢,隻能感受到它每一分每一秒,在細微地帶動生命流失。
正如系統所說,他的身體正在不可逆轉地衰敗。
“你見過我現在這具身體麼?”陸淵複又握拳,似乎想要将命運捏在自己掌中。
陵川渡茫然地皺眉,“怎麼會見過,我以為你是——”随便奪舍了一具身體。
他止住了話頭,陸淵不會也不屑于做這種下三濫的事,可是這樣就完全說不通了,“你這具身體怎麼回事?”
人死燈滅,普通人會直接魂入忘川,輪回路上忘卻前生事。
有的邪修會奪舍他人軀體,蒙騙天道。或者是像鹧鸪夢中,陰身入世,隻是這樣總會與活人有異。
陸淵站直身子,他本就身量颀長,漆黑的眸子低垂望向陵川渡。
看不出情緒的目光無聲将對方欺壓在椅子上。
思忖了片刻,突然他俯下身,伸出手将對方那副面目可憎的鬼面輕輕揭下。
陸淵仔細地辨認着面前男人神情中的真假。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陵川渡濃密的睫毛輕顫,唇角不自然地抿着,下颌緊繃像在忍耐着他的打量。
緊張,澀然,手足無措。
唯獨沒有撒謊的痕迹。
那麼,他之前夢中所見,自己雕刻一具木傀儡的事情,确實是有意避開陵川渡所做的。
為什麼會做這種事情?
就好像……他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提前為自己做了一副身軀。
陸淵沉默不語地摩挲着那張鬼面,像對待情人那般溫柔體貼。
隻是他的思緒沒有表面那麼平靜,最後還是說出了他最不想問的那句話,“那天,在滿庭芳究竟發生了什麼?”
陵川渡渾身一僵,蓦然擡頭,“你說什麼……你不記得了?”
他呼吸都涼了,一字一頓重複道:“你不記得了?”
百餘年裡想找到陸淵的執着,在這一刻被一句話敲得支離破碎。
他也有滿腹疑惑事。
隻是他現在又該問誰?
他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陸淵當時要那麼做。
陸淵原本還想仔細追問,又微妙地閉上了嘴。
他想到在鹧鸪夢裡,用了訴衷聲也沒能撬開他的心聲。
陵川渡眼底又浮現了陸淵所熟悉的固執,就像小時候的他一樣,縱使把自己劃得傷痕累累,也不願意放棄那把劍。
“要怎麼做你才能恢複記憶?”
陸淵頓了頓,懶洋洋地又坐回椅子上,“林绛雪說是因為神魂有損的緣故,我猜測也許是因為這不是我原本的身體。至于保留着我剩餘一部分神魂的身體,很可惜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他真正的身體擁有一具天授神骨,這是他能運用壓制暴虐神血的原因。即便魂魄離散,這具擁有神骨的身體也不會消散在天地中。
“但是,我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陸淵沉默了一會,盯着雅座外的人像是在發呆,過了很久,他收回目光,不輕不重地說道:“陵川渡,我快死了。”
一瞬間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嗡鳴不停,血液急速湧動,幾乎如鲠在喉。
陵川渡嘴角牽動,試圖露出一個笑,想立刻反駁質問對方,是不是又在開什麼頑劣笑話。
他坐在這裡卻感覺自己的渾身輕飄飄,一種荒誕的不真實感包裹了全身,他聲音很輕,“這個并不好笑。”
若是前世的陸淵,是斷然不會将這種事情跟陵川渡說的。
他更喜歡一個人收拾爛攤子,?獨行踽踽?,孑然一身。
痛苦的事情他一人擔之就好,說出來也無益,這是他以前一直深信踐行的事。
但不知怎的,現在突然覺得好累,疲憊感讓他恨不得阖上眼就此沉入深眠。
陵川渡的心淩亂地跳動着,慌張的眩暈感讓他幾乎穩不住身形,剛剛被燙傷的手背早就好了,現在竟然隐隐傳來幻痛,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向對方驚慌失措地求證。
“陸淵你說話啊。”
“求你告訴我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