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說大道無情,修士均是素來寡漠,木石心腸,才能堪破心障,尋道長生。
但總有人生性單純,喜歡很簡單,恨也很純粹。
譬如沈循安此前在鳳池宗種種維護陸淵的做法,無非就是看不慣無故的欺淩罷了。
陵川渡對沈循安秉性不了解,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來也大概看出了些許,他頭疼道:“林绛雪選了他,也許就看中了這份赤子之心吧。”
他說得相當含蓄,因為沈循安總是對弱者有種難以言說的包容,這并非什麼好事。
說得好聽是古道熱腸,說得不好聽是過于單純,對世間總抱有剛出襁褓般的天真。
陸淵低低咳了一聲:“這也是我不想讓他繼續留在這的原因。”
“身體還未見好?”陵川渡神情緊張起來。
“哪有那麼容易,不過糊弄那群人綽綽有餘了。”陸淵輕輕按了按胸膛,吸收了自己部分的神魂力量後,好在心口當時受創的幻痛倒是消失了,“你再看看小鏡池的描述。”
陵川渡眼睫微垂,随後面色變得凝重起來,“按這上面的說法,從小鏡湖裡引水入行宮的小鏡池,深不足兩尺,當時工匠設計隻是為了讓星野倒垂,形成一副鏡面星鬥奇觀。”
“兩尺深的小鏡池,竟然活生生地淹死了一個人。”陸淵帶着冷意的眸子若有所思。“偏偏這人幾百年後還又‘活’了過來,成了夜行在小鏡湖的邪祟。”
“若她隻是普通人,可能還有意外之說,但韓尋真是昭武王韓世照一母同胞的妹妹。這就導緻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謀殺。”陵川渡思索片刻回道。
邪祟的誕生來自一場有計劃的屠戮,這仿佛是為她的存在增添了一些悲情的色彩。
陸淵不置可否半開玩笑道,“沈循安若知道來龍去脈,我怕他的同情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特别是我并不信任他所謂的那個朋友。”
當人變成邪祟的那一瞬間,這個不可逆的結局便已成定論。
有的路是單行道,去了便無回頭路可言。
執劍人隻有一個選擇,出劍凜冽,無我心空。
陵川渡再一次于陸淵臉上看到一抹似曾相識的神色。
——那是他曾殺了堕入邪道的朋友的表情。
陵川渡熟知對方性格,看上去嬉笑怒罵可與旁人混作一團,實則心中之道從未如晦。
心台似明鏡,萬古如長明。
甚至……好像從未見他有過心障。
陸淵說話真真假假,後半句才說了實話。
陵川渡對沈循安身邊那個看起來很是威嚴的朋友沒什麼印象,隻記得對方帶着一些跟年紀不搭的穩重。
陸淵依舊帶着笑,但眼底已然沒了笑意,“我本來對他隻是有點懷疑,直到那天我們在霜簡書局裡查小鏡湖時,他說了一句話。”
再開口時,語氣平靜,殺意驟現,“他說江夏行宮有一處摘星閣,沿着布置在宮牆内側九曲的雲梯,便可到達位于宮牆上的摘星閣。”
那本《囿苑集》并未介紹過一句江夏行宮的模樣。
陵川渡輕輕開口,“所以,裴映之早就知道行宮的布局,卻一直裝作懵然不知。”
陸淵說:“按他所言,霜簡書局打算一探湖底。但現在我們知道,韓尋真是死在小鏡池的,那麼小鏡湖底一定另有他物。”
現在情況已經了然,離魂之症的女人均是定制了婆娑境的骨雕。在神智迷蒙之時,被韓尋真上身當做伥鬼,用以勾引死者來小鏡湖旁殺害。
陸淵:“倒也不必守株待兔了,盯着裴映之即可。”
陵川渡能看見陸淵眼底青色,知曉雖然找到了曾經的東西穩固了神魂,但終究他是一抹離魂,寄居在不合适的身體之上。
他第一次用強硬地語氣說道:“你該休息了。”
陸淵失笑道:“怎麼,你也怕我長不高麼?”
陵川渡感覺自己後槽牙在發癢,但是拿眼前的人一點辦法沒有 。
青年眉目英挺,笑起來帶着缱绻的情誼,中和了他本身狠戾的長相。陵川渡知道陸淵就是靠這幅完美的皮囊迷倒無數芳心暗許的修士。
隻要他高興,從不吝啬給别人一個笑靥。
陸淵見陵川渡還站着,有點無奈道:“師弟你是現在還害怕一個人睡覺麼?”他目光從陵川渡臉上移到床邊,“隻是這個床榻略顯……”窄小。
陵川渡被他說的渾身僵硬,幾乎要同手同腳地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