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回之側頭,跟謝淩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彼此靠近了半步。
陽應舫幾乎是立刻發現了他們的小動作。
他此刻的神情,和剛露面廟門時平和可親的形象判若兩人。
“事發突然,剛才陽某忘了問,二位後生擅闖我歐陽家神廟,所求為何啊?”
借着廣袖的遮掩,謝淩輕輕握住了殷回之的手腕。
他不動聲色地含笑道:“陽老爺,這話問得怕是不是時候吧,你們歐陽家最後的苗子可還在草席裡裹着呢,不先查清他的死因嗎?”
冰涼的指節貼上皮膚,殷回之的指尖不自控地蜷縮了一下。
謝淩卻将這當成了抗拒,冰冷的手立刻順着他的腕探下,将他的手指裹進掌心握緊,還安撫性地點了點他的手背。
似是讓他稍安勿躁。
陽應舫冷笑一聲:“我看不用找了。”
他回首,沖着空蕩蕩的殿門喊道:“馮先生,把這兩個人抓起來就地格殺,價錢你開!”
一刹那,一道灰色身影比陽應舫的聲音更快,轉瞬便閃進了神德殿門。
比那身影更快的,是他手中的軟刃,刃面粼粼冷光翻飛,宛如粹毒遊蛇,朝他們刺來。
殷回之瞳孔驟縮,下意識要帶謝淩閃開這一擊,抓着他的手卻先他一步,狠狠扯了他一把。
他猝不及防,一頭紮進謝淩胸口,腦袋實現了某種意義上的故地重遊。
下一刻,神殿内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粉塵和毒藥灼燒的氣味。
“别睜眼,跟着我。”謝淩的聲音輕飄飄響起,轉瞬消散。
鲛紗貼面,替他擋去了大半毒霧,他屏住呼吸,任由那隻手拉着自己狂奔。
“砰——!!!”
伴随着一聲巨大而沉悶的轟響,鬼魅般的腳步聲被阻隔在身後,耳廓隻剩下他們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殷回之睜眼,視線一片漆黑,鼻息間是久乏打掃的灰塵氣。
身後傳來破門的動靜,但令人驚訝的是,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腐蠹的木門竟然在法術的攻陷下毫發無傷。
随着一次兇猛的沖擊,大門突然泛起炫目的螢光,勾勒出一個玄妙的符文。
中間隐約能瞧見篆體的“歐陽”二字。
殷回之轉身對着門,催動尾戒中的“魇”,試着從裡面去解陣,果不其然受到了極猛烈的排斥。
不算罕見,至少殷回之在書中見過這種東西。
“門上的陣法是單向的,一旦啟動,除非強行毀陣,否則裡外都破不開。”他對謝淩道。
這種陣法往往用于世家或大宗給後輩留的避難之所,為了防外人闖入,此類陣一旦啟動,便無法再開,要想出去隻能另尋出口。
而這真正的出口,又是重重禁制,若非建造者的後人,幾乎不可能打開。
謝淩“嗯”了聲:“懂得挺多。”
殷回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謝淩裝聾作啞。
殷回之隻好再次催動魇,施了個照明術法——雖然這力量十分詭谲,但實在聽話,絲毫不遜色于正常的靈力。
明光之下,殷回之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這是一座更高大的神殿,無論是高度還是面積,都幾乎是神德殿的兩倍不止。
但與神德殿不同,這座神殿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因此即便内部高度超出神德殿幾倍,從外面看來也沒有那麼誇張。
從他們站的位置往下走幾十級台階,才終于踩上地面。
巨大的神像在他們身後,似哭似笑地垂眸俯視着整個神殿。
“這是武和殿?”殷回之努力回憶,念了一個不甚确定的殿名。
謝淩不答,殷回之看過去,這次是肯定的語氣:“我不信你不知道。”
若不知道,為什麼帶着他往這跑,難不成是故意往死胡同鑽?
謝淩分明早就知道這座大殿有陣法,外面的人一時半會打不開,才帶他躲進來,并用某種手段催動了陣。
謝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真的堅信又何必問我。”
殷回之卻并不滿意這個模棱兩可的回複,亦步亦趨地擋在謝淩身前,一反往常地執拗,像非要問出個确切答案不可。
謝淩走了兩步,被煩得不行,隻得敷衍點頭:“是是是,對對對,你怎麼這麼纏人?讓開。”
纏人?
也不知道剛才是誰一直扯着他不放。
殷回之心中嘀咕,嘴上卻沒頂回去,讓出道,跟謝淩并肩而行。
一邊走,一邊又抛出了一串問題:“你撒出去的是什麼?你難道打不過他們嗎,為什麼要跑?”
謝淩表情微妙地頓住腳步,垂眼睨着他。
殷回之收聲,莫名有點心虛:“怎麼了?”
謝淩看着他:“殷回之。”
謝淩少有這麼正兒八經地叫他名字的時候,殷回之愣了一下:“嗯?”
“在問這些無聊且聒噪的問題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謝淩幽幽道。
“……你說。”
“你剛剛為什麼站出來攬事,又跟着拱火,故意激怒陽應舫?”
殷回之沒料到他是想問這個,蹙眉試圖分析自己的邏輯:“因為我覺得歐陽昳的死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我想試試……”
謝淩食指輕輕抵住了他的唇,使他噤聲:“那我換種問法——”
“如果站在你身邊的不是我,你還會那麼做嗎?”
帶着涼意的手指,與唇瓣觸之即分,殷回之怔住,指尖再度出現了熟悉酥麻。
答案無比清晰地在他腦中浮現:
不會。
因為太冒進、太不可控了,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如果隻有他一個人,他會盡可能地裝作沒發現古怪,然後找機會混進陽府,暗中調查。
如果身邊是其他人,他會認為對方的行徑很愚蠢,更不可能跟着添柴加火。
他似乎……
在心底給謝淩貼上了可靠的标簽?
甚至下意識将其當成了某種依仗……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浮現時,殷回之心頭警鈴大作,正想辯解什麼,就見謝淩已經走出好幾步了。
“撒出去的是香灰,從神台上偷的,順便加了點料。”不緊不慢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打不過,我一個築基期的廢物,你太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