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回之以為謝淩說暫時出不去是故意吓唬他,沒想到是真的。
祭壇深在地下,無法判斷時間,殷回之隻能大概估算過了半天。
半天裡,他将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甚至将整個祭壇的建造結構都弄清了。
而謝淩則是坐在祭台中央、也就是坐在人家墳頭上,老神在在地打坐。
看得出來謝淩是真的很讨厭歐陽氏了。
他收回目光,正要繼續找線索,卻被謝淩叫住:“别折騰了。”
謝淩阖着眼睛:“你不如省些力氣,這樣我們還能多撐會兒。”
殷回之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喪氣的話,怔了怔:“那個鬼面人既然能出入這裡,我們應該也能才對。”
謝淩淡淡道:“他早就知道這座神廟的秘密,才能利用陣法和關卡把我們困在這。”
殷回之心說你看起來知道的也不比他少。
但他清楚,謝淩說的有道理。
“祭壇内部隻有入口處的機關能控制石門,他逃走時将機關毀了。”謝淩繼續道。
殷回之默然半晌:“我們會死在這裡嗎?”
“不會,”謝淩說,“祭壇後就是歐陽家的藏寶室和密室,密室裡面有機關與生門相連,沈知晦知道另一個入口在哪,會找來的。”
這段話的信息量比謝淩這一個月透露得還要多,殷回之努力消化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問:“你以前來過這裡?”
謝淩“嗯”了一聲,沒有要多談的意思。
先前他說到自己母親的事時,謝淩沒有追問,眼下他也禮尚往來,點到即止。
他看了看寸草不生的石磚地面,問了個更切實際的問題:“那我會死在這嗎?”
盡管謝淩給了他魇,但他自身沒有修為,隻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不進食不飲水,撐不了一周。
謝淩終于掀起眼簾,輕描淡寫道:“我不會讓你死。”
殷回之苦笑了一聲。
謝淩用眼神示意他到祭台上坐下,他知道謝淩是怕他繼續亂動消耗能量,于是照做了。
這一等就是三天。
第三天的時候,他的唇已經因為脫水嚴重而幹燥起皮。
第四天,腦袋發暈,身形時不時就會打晃。
……
到了不知道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他又一次無意識向後栽倒,卻沒有摔到冰涼的台面,而是靠上了一個穩妥的後背。
殷回之眨了眨眼,把黑下來的視線眨亮,低聲叫身後人的名字:“謝淩?”
他的聲音已經啞的很難聽了。
謝淩低低“嗯”了一聲。
殷回之于是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又費力睜眼,小聲說:
“你真的不會讓我死嗎?”
謝淩又“嗯”了一聲,并囑咐:“少說話。”
殷回之貌似餓得聽力失常,隻聽見了前半句,置若罔聞地問:“為什麼?”
謝淩沒跟半死不活的人計較:“你又為什麼出去了還要找回來?找死?”
殷回之小聲辯解:“我又不知道那是生門……”
謝淩:“……”
“你撒謊。”他淡淡道,“閉嘴。”
也不知道這句話殷回之聽見了多少,反正過了一會,殷回之又锲而不舍地開口了:
“謝淩。”
謝淩:“……嗯。”
殷回之低低道:“你跟我說說話吧。”
謝淩沉默了一會:“不是在說?”
殷回之應該是真的聽不太清了,又重複了一遍:“你跟我說說話……”
他的聲音又弱又啞:“我小時候……其實很喜歡說話……和阿娘、和路邊的小乞丐、和賣糖葫蘆的奶奶……誰都好,但是後來,阿娘沒了,就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了……我養了一隻小麻雀,我和、麻雀說話……後來,麻雀被歐陽昳……踩死……我就、不喜歡說話了……”
“……”謝淩這次沉默得更久,“……我知道。”
殷回之這次沒有再回複,他徹底脫水暈過去了。
-
溫熱的液體沿着唇縫,一點一點淌進他的口腔,流進喉管。
殷回之太渴了,本能地伸出舌頭舔舐,好獲取更多的濕液解渴。
抵在他唇邊的東西滞了一下,卻并沒有挪開。伴随着輕輕的“刺啦”一聲,更多的液體湧入了他的口腔。
殷回之慢慢睜開眼,僵麻的味蕾先于模糊的視線認出了自己嘴裡喝的是什麼。
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臉色慘白地推開了謝淩。
鮮血順着謝淩蒼白的手臂滑落,彙聚于指尖——剛剛還抵在他唇上的指尖——最後滴滴答答撒了一地。
謝淩低頭看了一眼,原本還算緩和的表情冷下來:“殷回之,浪費可恥。”
這顯然不是個好笑的話,殷回之臉色愈發慘白,死死盯着謝淩白到失真的臉龐。
謝淩的耐心在他的死寂中告罄,将手裡的刀片丢回祭台。
伴随着刀片落下的“叮咣”一聲,殷回之的臉被一隻手掐住,粗暴地掰開了嘴。
腥黏的液體湧入食管,殷回之掙紮了幾下,被不容反抗地按了回去。
尾戒中“魇”靜悄悄地,不聽他指揮了。
殷回之終于沒有再掙紮。
察覺到手臂不再出血,謝淩松開了對殷回之的禁锢,并且替他擦了擦臉——他把殷回之的下半邊臉弄得狼藉不堪,衣襟也被染成了深色。
“不許吐。”謝淩淡淡威脅。
殷回之的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沒有吐,而是别開了臉,但謝淩還是掃見了他頰側多出來的一道水痕,宛如清水蕩開紅墨。
謝淩殘酷道:“你要是接受不了喝血,就隻能接受餓死。”
說完,又想到什麼,微微蹙了蹙眉,話音裡帶了些疑惑:“真的有這麼難接受嗎?”
殷回之沒有理他,跟不久前那個還在含含糊糊求他說話的人判若兩人。
謝淩便也作罷,又坐回去打坐了。
“謝淩。”殷回之忽然出聲叫他。
他尚未來得及應聲,就聽見殷回之用很低的聲音說:“如果明天沈知晦還是沒有來,你就不要管我了,等我死了,把我放上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