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葉丹青,有得天獨厚的資源,也不是戴星野,能潛伏敵營十八年。我隻能自我煎熬,把當初的雄心壯志都煎糊煎幹,隻剩一堆無公害的廢藥渣。
出來走走?霍展旗說,柴爺爺打電話了,說你回來怎麼沒去看他。
我說,等等吧,等我調整好心态。
這是緩兵之計,我現在不想見人,隻願意躺在自己的安樂窩。丁辰要是看到我這副頹廢樣,肯定後悔放我走。
她問我回老家過得怎麼樣,我不敢說實話,就說自己每天山珍海味,要多爽有多爽。但其實,外賣盒都快塞滿垃圾桶了。
旅遊季差不多過去之後,我才去吉日的馬場找我的棗紅馬。春天時它生了一場病,但福大命大挺過來了,見到我分外欣喜。我摸着它濕漉漉的鼻子誇獎它,感歎生命真是頑強。
上次騎馬還是在布蘭森莊園,樹林裡總有許多障礙,不如一望無際的草原來得盡興。我在馬場住了幾天,草草做完工作就幫他們洗馬遛馬,有時還充當教練。
棗紅馬腳力不如以前了,但還是跑得很快,一口氣帶我從馬場到額吉村。我在那一帶閑逛,想知道從額吉村到古墓要走多久。
古墓還在發掘,那顆被熊攔腰拍斷的大樹已經不見,他們挖開了周圍的地,露出古墓的磚石。遠遠地看見有幾個工作人員蹲在地上測量,我跑過去同他們攀談。
他們說這是遼墓,又給我科普了一下遼代墓葬的特點,我問這是誰的墓,他們說是一個公主。
我回憶了一下棺材裡那副華麗的骨架,原來是個公主,難怪墓裡都鑲金。我順着問他們有沒有挖出什麼稀罕文物,他們歎氣,說幾乎被盜完了。
“一篇論文沒了。”年輕一點的小夥子說。
我問:“知道是誰盜的嗎?”
“那咋知道?裡面又沒監控。”
我好想告訴他們,盜墓的就是如今的大富豪古峰!我真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
但他們不會相信我的,無憑無據就說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盜墓賊,隻會被人恥笑,還會和外婆一樣被當成瘋子。
我隻好打道回府。然而就在跨上馬的一瞬間,我靈光一閃——
如果古峰盜過墓,他一定會把東西出手,那些錢沒準就是他做生意的啟動資金。他在松台生活了那麼久,當地會不會有知情人?王芙蓉會不會也在那?
我要去松台,我要去找王芙蓉。
在冷飕飕的傍晚,我打了個冷飕飕的哆嗦。怎能冒出如此找死的想法?古峰要是知道有人在查他盜墓的事,非把我碎屍萬段。
可另一方面,這很可能是件有迹可循的事,去找人打聽打聽古峰的往事,說不定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王芙蓉,她手上可是有古峰的把柄。
我蠢蠢欲動,快馬加鞭回到了馬場。兩股念頭在我心裡交戰,一個撺掇我去松台查個水落石出,另一個勸我不要頭腦發熱幹蠢事。
此時我多麼需要一個人跟我商量,加強我的勇氣,或消滅我的魯莽。我點開葉丹青的号碼,再三猶豫是否要打給她,盡管我知道她必定極力反對。
世界上隻有這一個人選,隻有她知道古峰就是當年的盜墓賊。這件事我并沒有對霍展旗說,也必然不會對柴爺爺說。前者本身就沒興趣知道,後者知道了平添困擾。
這通電話還是沒有撥出去,我不想再因為這件事和葉丹青吵架。何況我們都分手了,紐約的快樂日子在向她招手,我又何必将她拖入往日的夢魇。
我怏怏地放下手機,卻怎麼也睡不着,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以僞裝成記者向古峰原來住的小區的人打聽,就說我要寫一篇以企業家成長為主題的報道……
這個主意一直憋在我心裡,像一隻腫瘤,你越不理會,它越是長大,沉甸甸地墜在心口。我到哪都帶着它,甚至柴爺爺都看出了我的異樣。
“小卓蘭,你咋了?不高興?”
“沒睡好吧可能。”
我擠出一個哈欠,拿起阿茹娜奶奶遞給我的奶酪。今年冬天她和柴榮叔叔一家都會在賽罕村過,因為明年村子就要拆遷了,這是它最後一個冬天。
“你說你去上海,查着啥了?”柴爺爺和阿茹娜奶奶都期待地看着我,霍展旗給我使眼色。
“沒什麼,我去了那個療養院,那邊人說姥姥想找的那個人已經病死了。”我在心裡對琪琪格默念一百遍對不起。
“啊……”他們大失所望。
霍展旗舒了一口氣,但這口氣又在回程路上被我噎回去了。
我坐在他的車裡,車窗劃過漸漸枯萎的草和紅去的葉子,在錦鯉般的夕陽中迸發出驚人的色彩,天地宏偉得讓人流淚。而我,我依舊渺小不堪。
“我想去松台。”我心裡一熱,說了出來。
“松台?去幹什麼?”
“找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