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你還好嗎?”
“挺好的,你呢?”她的語氣卻有點逞強和消沉。
我對她說:“我也挺好的。”
“生日怎麼過的?”
“大吃大喝,還收到了好多禮物。”
“那就好。”
“你在酒店嗎?”
“在辦公室。”她疲憊地說,我似乎能看到那張不耐煩又厭倦的臉。她今天如此沉重,是不是因為工作太多的緣故?可又不盡然,我總覺得那聲音裡還暗含了别的情緒。
“太晚了,回去吧。”
“快了。”
“現在就回去,今天我過生日,你得聽我的。”
她歎了口氣,說:“好吧。”
我聽到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聲音。電話還沒有挂,她整理東西、拉上手提包的拉鍊、關燈關門、一個人在走廊裡等電梯。
“葉老師?”
“怎麼了?”
“謝謝你的禮物。”
我多久沒聽她笑了?覺得陌生又新奇。她踏進電梯來到地下一層,腳步聲回蕩。然後打開車門,把手提包甩到後座上,随後系好安全帶,開出了停車場。
大概是剛到地面,她打開音樂,依然是常放的那一首Adele唱的《Make You Feel My Love》。她的車走走停停,我們靜靜地聽着音樂,直到她說:“下小雨了。”
但她沒有開雨刷,那隻能是比羽毛還要輕的雨滴。她又告訴我,到哪條路了、到哪座商場了、到哪個地鐵站了。她的話會勾出我一連串的想象與回憶,仿佛我坐在副駕,我們一同奔馳在夜色中。
“到江邊了。”她輕輕說,沒一會車就停了。我陪着她下車,坐電梯,回到酒店房間。開門聲響起的一刹那,我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寂寞。她脫鞋換衣服走進卧室,拖鞋在地面嚓嚓地響。
“躺到床上了?”
“嗯。”她的聲音從枕頭裡傳來。
我也躺下去,說:“累嗎?”
“還可以。”
“阿檸,生日快樂。”她又說,“還好沒到十二點。”
“謝謝。”
她很客氣地說了一句:“不客氣。”
她的呼吸在電話那頭股起陣陣風暴,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不該再次進入對方的生活。過了很久,她才開口問:“老家下雪了嗎?”
“今天是第三場雪。”
“冷嗎?”
“比去年暖和。”
我聽到她打了個幾個滾。我也伸手拉過被子,裹成一團墊住下巴。
“最近工作很忙嗎?”我問。
“還好。”
“快十二點了還在加班叫還好?”
“沒辦法的事。”
我捏了捏手指,問:“最近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我決定走直線:“聽你的聲音好像……不怎麼高興。”
她沉默,然後說:“沒有,沒什麼事。你呢?”
話頭像一顆繡球,丢到我手裡。
“還行,就那樣,除了工作就是吃喝呗。”
“嗯,挺好。”
我對她敷衍的回應有些失望,于是試探道:“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呀。”
“真的沒有,阿檸,我過得很好。”
有時候我就讨厭葉丹青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她是認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單純覺得我們的關系已經不該說這些了?
我悄聲問:“不回倫敦嗎?”
空了幾拍,她冷漠地回答:“不回。”
“詹妮弗的病怎麼樣了?”
“不太樂觀,但醫生說不算特别嚴重。”
“維克托是不是又為難你了?”
她沒有說話。
我接着說:“你真的不回去看看詹妮弗嗎?她畢竟是你的養母,而且輿論現在這麼……”
“阿檸。”她帶着前所未有的生硬和逆反打斷我,“不要糾結和你無關的事情。”
的确,葉丹青怎樣都不再和我有關系,兩個月後她就會到紐約去,我們之間本就薄弱的聯系更微乎其微了。我已經失去了在她心裡的特殊地位。
我鼻子酸了,說道:“好。那你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
這通電話并沒有收獲想象中的暧昧與溫暖,葉丹青忽然間像變了個人,為我打開的殼又慢慢收了回去。也許我不該提詹妮弗的事,她恐怕已經為此受了不少折磨。
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于是帶着抱歉的口吻說:“我不希望你生日的時候還為我擔心。”
“沒關系。”我說,預感放下電話自己就會大哭一場。
“你也早點睡吧,晚安。”說完她就要挂斷。
我的眼淚刷刷流下來,從未像現在這樣想留住她。我沒辦法再找借口打給她,我沒有理由走近她。我要留住她,我必須留住她!所以——
“我想去松台找王芙蓉。”我抓着床沿坐起來,在牆上撲下一大塊黑影。說完這句,我的心就跳進了冷水中。
七秒的空白之後,葉丹青說:“方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是。”
“為什麼?”
“我隻是想到她可能還在松台,所以想去……”
“我是想問,你為了什麼?”
我舔舔嘴唇,說:“為了外婆。我九月又去了埋着她的地方,我……”
葉丹青歎氣:“你究竟是為了外婆還是為了你自己?”
“為了我自己?我怎麼可能是為了自己?”
我不敢相信,在她眼裡我這麼自私嗎?
可她沒打算解釋。我心灰意冷,淡淡地說:“那你呢?你真的喜歡紐約嗎?你追求的東西是你真心想要的嗎?”
她沒有回答,我想我們終究還是成長了,開始互相插刀子了。
過了漫長的一分鐘,她的聲音幽幽地飄過來:“今天我們就不要再說這些事了好不好?”
已經過了十二點,不再是我的生日,我失去了特權。我讓自己平靜下來,對她說:“對不起,你快睡吧,晚安。”
不待葉丹青回應,我就挂斷了電話。屋内,醬色的光仿佛被我的話語波動,空氣影影綽綽。而窗外,是無眠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