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塔一直很讨厭他。
傲慢,權貴人物的通病,納萊赫的家主瞧不上這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平民執行官,守夜也對他不屑一顧。他們一直兩看生厭。
至少明面上還沒有起過沖突。
直到今天。
但維斯佩羅·納萊赫不知道她是守夜。
“把他還給我。”
莫缇耶是納萊赫當今掌權人唯一的孩子,少有人敢招惹更别提謀害,他留在長子身邊的都是頂尖水平的保護者,即使是仇家政敵也沒法輕易下手,更何況還是在家族的掌控地。
這無異于挑釁納萊赫的權威,悲痛揉雜了怒火,在那雙含蓄優雅的冷褐瞳孔裡肆無忌憚地塗抹極端色調,滿是哀傷。
維斯佩羅緊緊盯着面前姿态随意的白發女生,像被扼住軟肋不得不屈服于此的捕食者,他需要知道屍體在哪。
納萊赫的年輕家主慣用古雅腔調,低沉醇厚如在撥動名貴樂器,此刻音色浸潤顫抖的痛楚,仍舊迷人。多洛塔像是因而被取悅到了一樣,唇邊的弧度放縱。
她大笑着,“你是在和我談條件嗎?家主大人,這可不是談判該有的态度啊。”
“别對我發号施令。”她面色猛地冷下來,戒指夾在指間,多洛塔随意把玩着,不以為然地補充道,“别想了,我沒給你留下任何念想。”
有趣的是,她也不知道這算報複還是仁慈。
五馬分屍叫人死也不得安甯這種事情她做不出來,留下屍體讓維斯佩羅還可以給他的孩子送葬,笑死,她怎麼可能這麼好心。
她要他償還那些痛苦與絕望。
攬月在她懷裡一點一點失去溫度,她是親身感受着她失去氣息的。
“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也對,當時風光無限的納萊赫家主應該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吧。”多洛塔稍稍施力,傳承戒指便在手中粉碎了。
戒指斷裂在虹膜的影,維斯佩羅失了魂,他後知後覺:“不該是你……你明明在永晝,歸一怎麼會察覺不到你在這裡。”
憤怒之際他穩住心神,反倒意外冷靜下來,近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聽說幕後黑手還在追查狀态,大概率是新勢力的掠奪者的介入。看來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沒想到居然能瞞過歸一讓守夜在第十五區肆意妄行。
第六感發出強烈警示,維斯佩羅定定望着她,眸光凜冽,“你承擔不起後果。”
“說得好像你會放過我一樣。”多洛塔在霧色變得濃郁前率先後退一步,步調回旋,重新出現在檔案總部的頂樓,被摧殘得搖搖欲墜的大樓眼看着就要承受不住打擊轟然倒塌。
多洛塔看向緊跟着來到這裡的維斯佩羅,語調輕快:“反正我也沒打算活下去。”
她押上了所有籌碼,包括自己的性命,隻為了能夠把他們拖入地獄。
濃霧變作猙獰的怪物吞沒尚且甯和的夜,帶來更深層次的黑與未知,視野範圍内可見度驟然降低,甚至連近處都要看不清。多洛塔輕啧一聲,手中傘劃破了礙事的霧色。
異樣的霧從這片地區開始不斷向外擴張,隐隐有涵蓋整個第十五區的趨勢,而掠奪者的實力做得到,隻要他想,他就能制造一場大規模的血腥狩獵以此緩解痛楚。
“怎麼起霧了?”
“奇怪,大晚上哪來的霧啊?”
“那不是檔案的方向嗎!頂樓好像有人!”
“你看錯了吧?霧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啊!”
有人指向高樓頂層意欲争辯,話卻來不及說出,頭顱掉落,鮮血頓時飙了旁人滿臉,周圍人恐懼到驚叫出聲。
多洛塔隐約察覺,她擡起眼,這不還是被情緒影響到,開始無差别屠殺洩憤了啊。
她撐開傘,黑水将霧裡的水汽凝結物盡數吞噬又借勢構成蛛網形狀,晶瑩水珠點綴其上,仿若深空親手編織一張華美捕夢網。
傘面正好擋住她的面容,移開時已經變成了鐵線蓮的樣貌,她不耐地皺起眉,得盡快解決,不然這個瘋子還真可能把第十五區的人殺完。
霧漸漸淡去露出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形,複古款式的風衣外套低調優雅,通身浸入雨夜的黑,卻顯得貴氣神秘。他藏身霧色之中,是最為出色的紳士獵手。
一雙遠比夜更深沉的灰黑眼眸精确鎖定目标,氣質冷峻疏離。
鐵線蓮擡指擾亂身前流動的霧,她歎息一雙,怅然道:“别這麼急着殺我啊,你難道不想知道莫缇耶最後說了什麼嗎?”
對維斯佩羅這種人,即使她留下莫缇耶的軀體也沒什麼用,隻會激怒他而已。
反倒不如一句遺言來得實在。
她可不是什麼道德感泛濫的人,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維斯佩羅目光一頓,到底沒再動手,周身飄動的霧變得些許凝滞,好像安靜了下來。
她毫不隐藏惡意,笑容張揚,“他很想問問您。”
父親。
您為什麼不願意多看看我。
微小重量的石子投入廣袤汪洋之中蕩開漣漪,攪亂近乎冷漠的沉穩。
他忽而回想起莫缇耶每次臨走前都會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可惜諸多事務急需處理,維斯佩羅抽不開身,最後隻是囑咐幾句便匆忙離去,似乎從未關注過他是否失落。
獨子的頑劣令他頭痛難忍,幹脆交給第十五區的親屬加以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