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陽縣令一行人被霧中妖(秦)鬼(商)驚吓後,前進的速度陡然加快。
離開秦商和兩隻小狼大半天的距離。
濃霧已經消散,變成細密的雨水,視線依然模糊不清。
潮濕的空氣和疾行的速度,使徒步的執刀人額頭汗水與雨水混合,衣袖早就浸濕,隻能徒勞的用手不斷抹臉。
青布馬車内的縣官們雖然不勞累,但汗水也不少。
縣尉厚着臉皮又擠到了車上,三個人在狹小的車廂裡面對面用手帕擦汗。
濟成文士的手帕數量不多,隻能将擰一擰舊手帕将就着用。
最富裕的還是縣尉,盡管武夫打扮,渾身上下繡了花的汗巾卻不少。
“……這岷山裡,什麼時候出現的新妖鬼?”眼看着濟成再次擰手帕,縣尉悶悶的出聲打破尴尬。
“進山的商道口不在本縣,我們得到消息就要晚一些。”濟成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原因的。
“經過文梨縣時,團練營校尉一個字都沒有提醒過!”榮陽縣令的臉色有些陰沉,“山中官道上的妖鬼本是他們應當警惕的範圍。”
根據朝中和軍中的命令,各地駐軍團練營确實有處理妖鬼的職責。
但職責歸職責,真正打起來難道要士兵們用普通刀劍對付有特殊能力的妖鬼嗎?那肯定不現實。
岷山的大王為什麼是公認的東山虎君,當然是因為就算集結了州府府兵,解決虎君也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官府對下宣稱,駐軍會保護民衆不受妖鬼侵擾,隻是口頭的。
凡是在朝中有關系的都清楚,真正鎮守一地、清理妖鬼,還是要看修行有成的能人異士。
譬如隅州州府的歧道人。
他可是長天道天師的親傳弟子,也隻有這種身份和實力的人物,才能與虎君達成交易,換來岷山商道免供通行的令牌。
這也是榮陽縣令砸出全部家産也想往上爬的原因。
沒有人為兵亂的現在,妖鬼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隻有州府以上有能人鎮守的地方,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有這一遭,給歧道人送的大禮算是值了。”榮陽縣令苦笑着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但願今年考課結果好些,最好是能調去州府的附郭縣。”
說罷他又自嘲一笑:“罷了,不過是妄想。”
從前官場有俗語,“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注1)
附郭縣的縣令既容易受到州府的壓制,還經常背黑鍋。
但前朝戰亂之後,妖鬼的力量越來越大,有州府庇護的附郭縣也成了搶手地方。
至少榮陽縣令對自己有數。
憑借他的關系和家财,現在是混不上一個附郭縣令的。
“東翁莫憂,”濟成反而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雖然有新妖鬼出現,但歧道人法術高深。
隻要維護好與歧道人的關系,就算調去中縣,也不過是多求幾道令牌的事情。”
縣尉還在車中,但現在縣令與濟成,已經不再避諱與州府歧道人的關系。
畢竟之前霧中的事情,已經證明令牌的作用了。
一時間,車中三人的視線都有意無意向青布棚頂上轉了一圈。
令牌已經從執刀人手中送回來了,現在就挂在那裡。
榮陽縣令和濟成嘴角都帶着一絲笑意。
縣尉清楚他們的意思。
岷山中出現了新的妖鬼,極大可能影響到周邊縣的安全問題。
縣令和濟成考課後就要調離,對新妖鬼倒是沒什麼所謂,但縣尉是本地人。
想要家族更安全嗎?想要令牌嗎?想搭上歧道人的關系嗎?
榮陽縣令指出了方向,縣尉的家族總要給點酬勞吧?
把全部家底都搭在這次考課上的縣令,總不能真的餐風露宿。離開榮陽縣之前,多少要撈一筆。
但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不僅僅是體現在埋金、藏書和珍奇物件上。
能撐過亂世沒有全滅也沒有落魄成寒門的,糧、錢、兵,還有新朝中不被清算的關系,一樣也不能少。
縣尉垂了垂眼皮:“朝中早有梳理鎮妖司的消息傳出,我們出發之前,榮陽下縣都有尋仙使前來尋訪異士、招攬通人性的妖鬼。
今上整治人妖秩序的決心可見,想必用不了多久,妖鬼再難侵擾縣城。”
這話你自己信嗎?
濟成冷笑了一聲:“前朝成立的鎮妖司,可沒聽說過發揮什麼作用啊?”
坐在中間的縣令半阖着眼微笑。
有濟成謀士“旁敲側擊”,他不需要親自下場威逼縣尉。
等到真正進入州府,縣尉見識過歧道人的威風後,回到家族自然有話要說。
縣令正老神在在端坐高台,冷不防車外前方又傳來驚叫。
“亂叫什麼!有令牌……”
被濟成擠兌的縣尉有了光明正大的脫身理由,掀開車簾就向執刀人們罵罵咧咧。
但這次,真的不能怨執刀人們大驚小怪。
人頭大小、黃澄澄的巨眼在雨幕中亮起。
身體幾乎塞滿半個商道、肩高已經堪比馬車棚頂的龐然大物正在走近。
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淺坑和劃痕,但奇異的沒有沉重落腳聲。
山谷裡不知何時變得死寂。
飛鳥聲、風聲、車輪聲、馬蹄聲全都停下了。
就連密密的雨幕,落到地上好似都要更小心。
不似之前霧中人影的詭秘,閑庭信步走來的虎君,展現了直截了當的威壓。
巨大的體型、黑白相間的花紋,腳掌旁流動的青光,還有嘴邊沒擦幹的血迹。
皮毛覆蓋的腹部起伏間,有腥臭的熱氣撲面而來。
執刀人手抖的刀都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