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娃娃被那男人緊攥在手裡,身上撕裂的口子還在不斷往外掉爛棉絮。可它那一雙彎眼太逼真,僅是一瞬之間,戚檐似乎看見那娃娃的眼睛極迅速地打了個圈。
那怪異感叫戚檐有些無所适從,他便又向後小心挪了挪身子,擺手冷靜地說:“夠了……我不感興趣。”
見那男人沒有要把那醜娃娃拿開的意思,戚檐便先發制人道:“哥,你覺得我怎麼樣?”
“呵呵呵——又來了——呵呵呵——我可沒功夫抛下麗麗給你講故事!”男人收回了他的“麗麗”,又抱入寬闊的胸膛中,哄嬰兒似的搖了起來。
“什麼叫‘又’?”
沒等來回答,戚檐于是冷笑起來,他一擡眼,恰瞧見了繞着圈跑的秒針與停在七點與八點之間的時針。
“一點見面……那還得等好幾個小時……”戚檐嘀嘀咕咕,一雙眼骨碌一轉,又彎了起來,“再去探探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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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 12:00
下班,文侪按部就班地回了二樓的員工宿舍。
他拉開椅子,擡手将那大喇喇開着的窗簾攏上,又拉開一條窄縫以便更好打量外頭的構造。
這精神病院是整體的一棟建築,總體成凹型。左邊的那一凸出部分較長,一樓安置着精神病房,二樓則安置着手術室以及幾個上鎖的房間。員工宿舍在二樓,恰好是精神病房對面那個短凸所在地,文侪從窗斜向下望,便正正對着精神病房通向花園的那扇大玻璃門。
病患們的作息極不規律,縱然這“旭日東升”每晚11點強制熄燈,可是借着月光還是能瞧見不少病患正扒着玻璃門,似乎要沖出來,沖到花園裡,沖到他宿舍樓下。
不然那些個漆黑瞳子怎麼會都在往他這兒看呢?
文侪瞧着那些病患相互推搡着往前擠,擠得眉毛變形,亦或将面上皮肉貼在玻璃上,任由其平平攤開,像是要烙肉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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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 2:00
文侪同戚檐約好1點見面,可他在藥房前等了足足一個小時,卻連戚檐的半點人影也沒瞧着。病房裡隐有走動之聲,他不能莽撞開門。
不知哪裡吹來的涼風将他包裹,身子莫名有些沉,想到明早由他值班,便隻得先回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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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 3:00
文侪半夜不知怎麼起的床,好像是覺着吵。可這精神病院的隔音很不錯,一旦合了門,内外便是兩天地,得吵多大聲才能吵着他呢?
他撓撓腦袋,忽而生了個怪異的念頭。
——現在也還會有人在往上看嗎?
他被那念頭所折磨,耳邊又時而傳來嘈雜的幻聽,叫他非跑桌前一探究竟不可。
他将腳落在地上時,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突突的心跳聲。
夜裡涼,連地闆都冷冰冰的,他踮着腳尖小心翼翼走到桌前,輕輕掀開了窗簾的一角。
在那碩大月亮的映照下,他清楚看到有人在樓下朝他招手——是個女孩。那女孩癡愣的臉上突然勾起一抹很大的笑。隔了這般遠,他應該聽不到聲音的才對,可是那女孩的嘻嘻笑聲分明就在他身後……
“我們仨來玩遊戲吧?”
尖細稚嫩的童聲倏地自他背後傳來,叫他這向來不怕鬼的,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敢回頭。
額前好似生了密密的冷汗,在他繃直身子的時候,汗點便凝成珠,緩慢地沿着他的兩頰向下淌。
滴答——
有幾滴汗落在了桌前翻開的書頁上,花了上頭鋼筆留下的字迹。
在無數次确認腳下隻有自己的影子後,他終于猛吸口氣回過身去——
沒有,什麼都沒有!
除卻慌亂之際被他自個兒捏造出來的虛影外,空無一人!
他一鼓作氣去摸門把手,鎖着的!
一片昏黑間,唯有醫生專用的對講機閃着綠光,那玩意正打着顫,不停發出古怪的聲響。
文侪的喉結滾了滾,對講機很快被他握在了手裡。待聽清其中聲音後,他趕忙走至窗邊往下看——那女孩兒果真也握着個相似的對講機。
“呼——”他長舒出一口氣,旋了對講機的鈕,隻還埋怨道,“多大年紀了還自個兒吓自個兒……真他媽的沒骨氣啊!”
雖說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他卻多少還有些驚魂未定。待将窗簾攏緊了,他才在椅上坐下翻起桌上厚厚一沓病例。
他依着相貌尋人,在看到方才那女孩患的是“異食癖”後不禁打了個寒戰,隻囫囵掀過一頁又一頁,要找戚檐的。
很快就找着了,那頁被翻得太皺,說實話更像是揉皺了再敷衍地捋平夾進去的,不然那皺痕不該這般又細又密。
“雙重人格?”文侪沉思了會兒,又無所謂似的自言自語道,“成吧,明兒同他說聲,叫他演好些。”
窗外遽然響起了噼裡啪啦的雨聲,文侪又将薄簾掀開一角以确定自個兒閉緊了窗。也是這時,他瞧見底下那女童蹲下身去,兩隻手抹了一把玻璃門上殘留的泥土,而後一股腦全塞入了嘴裡。
他把簾子又垂了下去,隻還看見,戚檐那張皺巴巴的病曆上清晰可見的四個大字。
——“雙、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