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端量着裴甯,想着,這還不算移情别戀?
那戚檐不知發的什麼瘋,伸手把掌猛然一拍,說:“喂!”
他嗓音又啞又沉,明擺着帶了點怒意,衆人被他這不同尋常的模樣吓了一跳,哪知卻被他緊接着舉手貼耳裝出的打電話模樣給輕易遮掩過去。
他轉而天真地說:“喂?小玲讓文大夫接電話!”
文侪這才移目看他,恰與其對視。那般久别重逢的肉麻滋味叫文侪皺了皺鼻子,于是很快别開了眼。
他現在似乎不大能直視戚檐,尤其是那雙眼睛,他猜恐怕是因為見識過兩回那人瀕死前瞳孔渙散的模樣的緣故。
“我就要文大夫,你們都出去!”
戚檐忽然扮出個委屈神色,又猛地伸手拽住了文侪單薄的上衣。
文侪這盡職大夫因剛在病床上躺了一宿,這會來得也匆忙,還沒來得及披上那身威風的白大褂。上身那一件被洗得發白的襯衫被戚檐那麼一拽,紐扣崩了兩顆,露出他肩頸處貼的幾塊膏藥與止血用的紗布。
文侪賠笑賠得臉都僵了,還不忘順着那可憐巴巴的病患的意思,将那些個體貼的醫生與護士都請了出去。
人都出去了,文侪卻是握着門把手沒松開。
他覺得自個的四肢都有些僵硬,面上青青紫紫的盡是他那好爹留下的拳頭印子,像“到此一遊”般醒目卻沒必要。
“大哥,想我沒?”
文侪聽到身後戚檐爽快的笑聲,語氣非一般的快活,叫文侪覺着自個是拿耗子的狗,閑着沒事瞎操心。
他深吸一口氣,沒事人似的走過去,卻見戚檐那沒心沒肺的,正興緻沖沖地朝他挑眉,緊接着張開了雙臂,一副索抱的模樣。
文侪啧聲拍開他的手,在床沿坐下了。奈何他腿上傷口尤其多,這麼坐着最是煎熬。
他在戚檐床上東摸西摸,除了戚檐自個兒腰背後靠着的枕頭外,再沒尋到其他軟東西,索性側躺在了戚檐蓋着被子的長腿上,因為傷口疼,還不住哼哼唧唧:
“死爽了,醒來還要接着痛……”
戚檐也沒移動雙腿試圖将人趕走,隻淡笑着瞧那好似有些郁悶的文侪。他的發絲有些打卷,摸來既蓬松又軟,嘴巴張張合合,嘟嘟囔囔的樣子很像巷中懶洋洋曬太陽的貓。
戚檐沒點分寸,也不怕文侪揍,大手一伸就摸上了文侪的頭發。文侪是真累了,也沒力氣搭理他,嘀嘀咕咕罵了幾嘴沒将人罵走,便也撒手不管了。
隻是,戚檐揉他腦袋玩,倒是玩得開心,文侪這會躺下去,卻叫戚檐腿上的骨頭硌得很不舒服。沒辦法,他覺着手腳沒勁,也不急着起身。
“想哥沒?怎麼回回問你這話,你都不吭聲?”戚檐多動症似的搖晃起自個的一對長腿,震得文侪腦瓜子嗡嗡地響。
文侪給他遞去一記白眼,又隔着被子狠狠掐了他大腿一把,戚檐這才乖乖坐穩了。
文侪其實有很多話想問戚檐,也有很多新消息要說與他聽,隻是由于要說的東西實在太多,以至于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半晌,文侪才開口:“對了,我之前翻你日記看到後邊寫了句話。”
“失明者的花叢?”
“哦,你之前便注意到了?”
“沒,我看見你看。”
“什麼叫做看見我看?”文侪把腦袋在他膝頭滾正了,仰着頭瞅他。
“我死後就回了薛無平的廢品鋪子。平日裡那鋪子不也沒什麼客人嘛,他就總變出個大屏幕放東西看。我在那待着也閑得發慌,于是湊過去看,哪知上邊竟是你的實時活動監控。那玩意倒是智能,還有倆視角,一個上帝視角,一個你的第一視角,薛無平整日盯着樂呵呵地笑個沒完。”
“我……”文侪此刻臉上神色變作震驚和嫌惡加總,他維持那狀态好一會兒,忽而醒神問,“那我說啥你們也能聽到?”
“能啊,譬如什麼你自己幹活省心些……或是無緣無故喊一嗓子戚檐……”戚檐笑着,“你真想我了吧?”
“滾你的。”文侪冷靜地把戚檐戲谑的玩笑話搪塞過去,“省得我解釋倒也方便,咋樣,你看那些個線索有什麼思路沒有?”
“我先聽聽你的。”
文侪瞪他一眼,随即說:“我之前在辦公室聽他們閑聊,陸琴說你的主人格殺死副人格的意願強烈。我料想你本子上的那話,工整的是副人格,言辭過激的是主人格,依照字體比對,那‘失明者的花叢’應該是副人格留下的。”
“嗯。”戚檐說,“謎語不是句子,是個名詞,那它多半指的是地點吧。”
“我先前想了想,也覺着副人格他在哪藏了什麼東西,且由于這是戚檐你的日記,那東西鐵定是給主人格看的。目前我還不知道為何這陰夢總在強調你的主副人格之間的關系,總之弄清了你身上的事,‘我’的很多事也該清晰起來了。”
“失明者的花叢啊……”戚檐理了理一頭雞毛撣子似的亂發,将自個那張俊臉從狼藉中撥了出來,“我那3号病房倒是有幾個失明的病友,他們平日裡都是小武在照顧,小武偶爾也會同我聊,說這院裡的規矩是死的,絕不允許失明的病患獨自行動,更别提到外頭去散心,所以這‘失明者的花叢’不該往外頭想,應該從内部找吧?”
文侪沒否認,隻坐起身來,說:“但這兒的人都沒那閑情雅緻,平日裡也沒見誰養花種草,連插在瓶裡的花兒都見不着幾枝,甭提‘花叢’了。”
“人都瞎了,哪還能知道是真花還是假花,大概帶點香的,一大片的,便都叫‘花叢’了吧?”
戚檐就那麼随口一說,誰知文侪怔了怔後便一把拽住了戚檐的手,說:“你跟我來。”
這一句話唬得戚檐以為出了什麼事,也顧不得身上傷,趿拉着病房裡那雙白布鞋便挂在了文侪身上,活像條被主人慣出一身臭毛病的懶狗崽。
***
映入戚檐眼簾的是一大叢青綠色的落葉木質藤本植物,密集的莖葉垂懸于窗邊,一路攀上天花闆,途中還給被歲月抛棄的廢棄機械器物添了好些浪漫的明綠。
長勢頗為喜人的爬山虎是順着已然鏽蝕而難以合攏的老窗鑽入屋中的,它們沿着泛黃的白牆一路向上,吸去了牆面的潮氣。
如此盎然生機生在了這愁慘寂寞的病院裡,很是格格不入。
文侪動作快,在戚檐還在盯着爬山虎發愣的時候,他已将自個兒的腦袋埋進了綠油油的葉叢中。
“戚檐。”
戚檐聽見文侪忽然喊了一聲,而後便不說話了。他覺得莫名其妙,于是也快步鑽過去,站至文侪身後,将腦袋伸過去,搭在文侪平直的肩上。
唉,不過就是副人格寫給主人格的話嘛,有什麼好訝異的?
哪怕那人就是說要殺了主人格,整一出狸貓換太子,戚檐也不會覺得吃驚。
然而目光觸碰到那窗角時,他遽然覺得眼睛像是被太陽光灼了一下,一時間嗔目結舌,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不過是看見了短短一行,刻得整齊漂亮的小字——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