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的工作間隙，小鳥遊澤還遇到了意想不到之人。

他琥珀色的眸子裡映着某個微笑着的人的影子：“好久不見，森醫生。”

自從那場戰争過後，他已經許久未曾聽聞這人的消息了。

這倒也正常，畢竟身為常暗島戰役的主要指揮者、策劃者，這位明面上的軍醫受到的懲處和降級處理肯定難以想象……

說實話，小鳥遊澤之前沒去管對方的死活，完全是因為他以為對方已經被秘密判處了死刑，這在已廢除了死刑的國家似乎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隻要一想到這人究竟一手促成了怎樣慘無人道的計劃……

……那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地方了。

更何況，死刑什麼的，不就是上頭一句話的事麼？那幫家夥們一向如此。

對方毫不在意小鳥遊澤明顯不算愉快的神情，不如說他壓根不在意，畢竟小鳥遊澤好幾年前就是這幅樣子，缺乏表情，也不樂于向不熟悉、不喜歡的人展露善意。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小鳥遊君。”前軍醫笑着說道。

自他被降級、乃至于被調到曾經手下的麾下，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他心知在軍隊已經沒有什麼好待的了，再怎麼努力也不會得到更高的晉升。

曾經的【不死軍團】計劃是他醞釀許久的一場投資，幾乎押下了他的全部身家，若是一朝成功，足夠令他在無家族的支持下飛黃騰達，隻可惜失敗了。

這個計劃的破産也意味着一條道路的徹底堵塞，森鷗外在經曆了數重懲罰之後，已經開始想着離開這裡，尋一處新的起點了。

隻不過在離去之前，森鷗外無意間看到了某個走私案。

出于對以前熟人的關懷，他主動前來提供幫助。

盡管醫術和人品都受到了極大的質疑，他還是來到了小鳥遊澤面前，并且大度地問道：“不要這麼見外呀，小鳥遊君。我這次沒有什麼企圖，就是單純來幫忙的哦。”

小鳥遊澤聞言，看了對方一眼，接着置若罔聞般幹自己的事情。

身為早就看透了森鷗外此人華麗皮囊下肮髒不堪的内裡之人，小鳥遊澤最大的感覺就是，不要跟着這隻慣會算計人的黑狐狸走。

越是被人牽着鼻子走，越是容易走進他人的圈套。

小鳥遊澤并不覺得森鷗外有這麼好心，後者伸出援手，多半是因為有利可圖。

可即使是小鳥遊澤這樣不精于政治的人也清楚，以森鷗外過去【不死軍團】的黑曆史，已經斷絕了在政界身居高位的可能。

那麼對方究竟是圖什麼？

小鳥遊澤不想再去推測這種人的心理，不懂事時上過這人的當，如今過了這麼久，同一個坑不可能再踩第二次。

臉皮頗厚的森鷗外并不奇怪小鳥遊澤的态度，見其漠然，倒也不着急，而是在周圍找了個闆凳坐下，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觀察小鳥遊澤。

這種光明正大的窺視讓小鳥遊澤有些不适，可他還沒來得及出言讓對方沒事就滾，結果森鷗外就自己移開了目光。

“……”小鳥遊澤有種難得的惡心之感。

他很少這麼讨厭一個人，但森鷗外的确是少有的，讓他極度厭惡之人。

過往在常暗島駐紮的軍隊服役時，小鳥遊澤充分見識了人心的險惡，而這大多來自于森鷗外。

這個人的心中仿佛沒有除了算計以外的東西，為了所謂的【不死軍團】，欺騙年幼的小女孩充當核心醫生，讓那麼多為國奮戰的異能士兵經曆一次又一次絕望的死亡……

這對于從小經曆良好教育的小鳥遊澤來說非常刺眼。

但如果隻是這樣，還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在常暗島戰争的最後階段，【不死軍團】的士兵已經如行屍走肉一般麻木不仁，他們仿佛喪失了痛覺，即使鋸掉胳膊，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宛如機器人一樣發出如出一轍的哀嚎。

小鳥遊澤當時隻覺毛骨悚然，一種恐懼、悲哀和痛苦的感覺席卷了他。

他差點以為自己成了這些人，猛的垂眸一看，才發現手臂、腿部等部位都是完整的，沒有噴湧而出的鮮血，也沒有血淋淋的斷面。

……受傷的不是他。

他卻險些以為自己來到了地獄。

而森鷗外……小鳥遊澤無意中看到了對方臉上的神情。

冷漠、毫無波動，比一潭死水還要平靜，但這絕不是因為絕望之類的令人惋惜的情緒。

而是對方根本沒把這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士兵當人看，所以才能在眼中倒映着如此人間慘劇的時候表現得這般平淡。

“呐，你在看什麼。小鳥遊君？”對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嘴角勾起了一個許多士兵、乃至于某個被稱作【死亡天使】的醫生小姐最熟悉的笑容。

這個看似平易近人的軍醫幾乎記得每個人的名字，包括當時還隻是一名普通後勤士兵的小鳥遊澤。

小鳥遊澤：“……沒什麼，森醫生。”

後來就是徹底的失敗，低谷。

小鳥遊澤從噩夢般的絕境中醒來時，盡管大部分事情都在朝着他所設想的方向發展，但一切似乎都無可挽回。

平時最喜歡跟着他走的【天使】抱着自己的膝蓋，臉深深地埋在大腿處，不願再跟人對話，嘴裡不斷地重複着“我是殺人犯”“都是我的錯”“啊啊啊啊啊”相關的沒有邏輯的話語。

小鳥遊澤走過去時，她無神且空洞的眼睛頓時瞪大了，像是見到了魔鬼一樣，大聲尖叫着：“走開！你是地獄派來的魔鬼！”

小鳥遊澤猜測她可能是将自己幻視成了另外一個人。

而那些會給他看家中女兒照片，并笑嘻嘻地拍他肩膀的士兵早已在炮火中埋骨，那麼多人的面容好像還曆曆在目，但都在慘烈的戰争之後化作了一粒粒虛無缥缈的塵埃。

死前，他們早已不複原先的模樣，而是變得憎恨、消瘦，有人說，這些苦命人幾乎是帶着恨意地看着每一個不必遭受如此折磨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