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後面那桌早就走了。
刑烈開着破面包車,把一群吵吵個沒完的牲口拉回來,扭頭瞪向副駕,“你什麼毛病?一晚上看我十八次!”
後面那群人跳下車,鬧哄哄的回家了。
街巷裡沒兩分鐘就變得安靜,不知誰家的狗被驚了,叫了兩聲又沒了音兒。
周朗靠在副駕上,目光回敬,意有所指的問:“發什麼邪火兒呢?”
他們一群人,都是鎮子上打小一塊兒混着的。
刑烈跟周朗同歲,從幼兒園到挖掘機技校,同出一脈的混蛋。
刑烈不會掩飾情緒,準确來說,是不喜歡,高興了就笑,不高興了就甩臉子。他長着一張兇巴巴的臉,就是好好說話的時候都像是要跟人幹架,敢惹他的人少。
臉臭久了,身邊混着的朋友倒是也習慣了,一晚上,沒人看出他憋着火兒。
可周朗看得出來,不僅如此,他還知道原因。
“人家有沒有遇到人渣,關你屁事,”周朗似笑非笑的說,“你再不抓點兒緊,到時候人家兒子都比你兒子先上幼兒園,你又得輸一遭。”
刑烈不是蠢蛋,聽得懂他陰陽怪氣的話。
周朗說完,推開副駕的門準備下車,忽的又轉過腦袋問:“你今兒晚上不去洗腳城吧?”
月初,月亮也不夠亮,這犄角旮旯黑漆漆的,昏暗的車燈開着,刑烈随意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僵了僵,片刻,陡然笑了聲,隻那笑意不達眼底,透着夜裡的涼意。
“我臉上寫着犯賤?”
……
七中上兩周課放兩天假。
梁星星申請了教職工宿舍,整整一周都在學校。
半上午,梁星星去操場上看了看軍訓情況,那次周旭之後,班裡倒是沒有再出什麼幺蛾子。
班主任老師不需要全程陪着軍訓,她繞過教學樓回了辦公室。
辦公室平時也不算安靜,但今天格外吵鬧,就連隔壁辦公室的老師都過來湊熱鬧了。
“诶,小梁老師回來了!”
梁星星一頭霧水的看了眼那說話的女老師,然後在衆人回頭看來時,她透過縫隙看見裡裡面坐着的人——王川。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眉頭緊蹙,臉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小梁老師,你對象來了,還給帶了奶茶。”張明明朝她促狹的笑說。
梁星星剛想解釋一句。
王川從她的位置站起了身,問:“回來了,累不?”
辦公室裡頓時響起一陣抑揚頓挫的‘喲’聲。
梁星星在這起哄打趣聲中站了兩秒,平靜開口:“你沒事的話就走吧,奶茶花了多少錢,我轉你。”
她明明沒說什麼,也保留了在人前的體面。
但也讓那起哄聲驟然消失。
王川臉上一僵,又笑了笑說:“不是說好了,今天中午咱們兩家人一起吃頓飯?我專門兒過來接你的,忘了?”
張明明有點看不懂了,這男的語氣熟稔,但看小梁老師并不熱絡。可是,又是兩家人一起吃飯……
梁星星昨晚接到姑姑的電話,知道今天中午吃飯的事,她借口開會推掉了,就不信王川不知道。
他假裝不知道,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說這句,也是笃定她不敢編瞎話搪塞推脫。
那雙溫雅敦厚的眼神裡,裝的是虎視眈眈,還有幾分嘲弄和勝券在握。
梁星星小時候,也不是這樣溫和的脾氣,她愛鬧,會生氣,也曾抓着根棍子追着人打了兩條巷子。
隻是這麼多年,一身反骨和脾氣好像被磨平了。
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裡,那些尖刺好像有冒頭的前兆。
梁星星深吸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攥緊,隐隐發顫,語氣卻是平靜的。
“我中午開會,不會去的。”
辦公室鴉雀無聲。
王川玩笑似的問:“開什麼會啊?大中午的,你不吃飯别人也得吃。”
他說着,看向旁邊的老師們,語氣帶着些包容,像是無傷大雅她扯這個謊話。
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師扶了扶眼鏡,“開我們組内的研讨會,你就不用參加了吧,問這麼多幹啥,寡淡。”
王川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紅。
“需要送你出去嗎?”梁星星問。
人走了,辦公室裡才有人小聲問:“小梁老師,那是你對象不?”
梁星星搖搖頭,“相過一次親。”
“那他臉皮夠厚啊,剛你沒回來,他還跟我們說是你對象,在教育局上班兒的。”
梁星星沒多說什麼,走到那位老教師跟前道了聲謝。
老教師姓宋,是初一語文組的組長,一雙眼睛看過太多人。
“那男的兩張皮,你能看得清楚是最好不過。”
梁星星點點頭,“謝謝宋老師,我知道的。”
回到位置,趙明明跟她咬耳朵說小話。
梁星星一心二用,對着桌上的奶茶杯拍照搜索,算了算錢,點開微信把錢轉了過去。
心底沉悶依舊,竟也醞釀出些沖動來。
她戳開王川的頭像,剛想把人拉黑删除,屏幕上跳出了姑姑的電話,頓時心口狠狠一顫,細細碎碎的酥麻散向四肢百骸。
那些沖動好像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