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陸青檐低着頭,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扯。
再擡頭時,他面上呈現濃烈的歉意:“那一夜,其實并非我本意,我是迫不得已。”
陸青檐向前幾步,姜昙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站在那裡,不要過來!”
陸青檐很懂分寸地停住。
姜昙很想逃,卻不知逃到何處去。身後是陡峭的假山石,身前是令人心驚的陸青檐。
而她腿腳皆有傷,怎麼看都逃不出去。
“我無意冒犯你。”陸青檐神情真摯:“而是來向你解釋和道歉的。”
解釋?
好,她聽着,别再靠近了!
姜昙握緊木棍,擋在身前,做防禦的姿态。
“你可知晃月别莊背後的大東家是誰?”
姜昙不答,陸青檐也不在意,兀自說了起來:“是姚卓,而姚卓是姚知府的兒子。所以,晃月别莊背後是揚州知府姚勝在撐腰。”
那又如何,姜昙早在三年前就明白,知府知州能做長久的,大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世家也一樣!與之勾結,一丘之貉!
陸青檐語氣平和,又說起那日之事來:“那天就算你不逃跑,我也不會動你。隻要再等一刻鐘,我就會放了你。”
姜昙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房間門外,有人在偷聽你我的動靜,正是姚知府的人。”
陸青檐說:“這一次,是姚知府對我的試探和考驗,若不能通過,在我動身回京的路上,就會被立即擊殺。即使僥幸逃脫,日後欺辱臣子的女兒,也會成為一個把柄。”
“為什麼要試探你?”
陸青檐苦笑:“随波逐流,生;自行其道,死。沒有為什麼,這是官場自古形成的道理。”
姜昙怔然。
她想起舅舅劉仲青,也是這樣。寒窗苦讀數十載做到知縣的位置,卻一直被排擠。
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我隻知姚知府會送一個女人過來,可沒想到是你。若是提前認識你,我一定冒死也不碰你分毫!”
聞言,姜昙卻不怎麼感動。
因為這張臉,姜昙無法信任他,至少無法全部信任他。
她總覺得,下一刻,這張溫文爾雅的面孔上就會浮現出一個壞笑來,譏諷地說着:“蠢貨,騙你的也信?”
可陸青檐是陸青檐。
他依舊是那副真摯的模樣:“京都的世家子們放蕩不羁,自小出入風月場,習慣了逢場作戲。我知道你必然不會相信,可陸某是真心的。若非施兄是我看重的朋友、你是我未來的嫂嫂,這些話我原也不會說與你聽。”
姜昙确實還有幾分懷疑。
“若嫂嫂不信,可看此處。”
說着,陸青檐擡起右手,将衣袖挽起。
他的右臂上有四五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雖已結痂,看着仍十分猙獰,似是近幾日的新傷。
一番動作間,結痂的傷口隐隐破裂,漸漸滲出血珠來。
姜昙撇過臉去:“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在姜昙看不見的角落裡,陸青檐的神情有一瞬陰沉。
“那日房中點了晃月香,陸某受不住藥力,才對嫂嫂做出那些登徒子行徑。雖然暗中以匕首劃臂,依舊不能完全清醒。”
“晃月香?”
姜昙從未聽說過這種香。
陸青檐解釋說:“是晃月别莊自配的一味香。晃月别莊的所有屋頂上都刻着碩大的月亮,或是屋子一面臨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月亮。”
說到此處,陸青檐頓了頓,盯緊姜昙:“男女行房事時,女子就會看到晃動的月亮,故而此香……”
是為男女行房助興的迷情香。
“别說了!”姜昙别過眼。
“好,我不說了。”
陸青檐的唇角暗暗挑起來:“那香藥力猛烈,尋常人嗅過之後,身上如螞蟻啃噬,幾日不散。且每隔兩三日就會發作一次,嫂嫂……”
他打量她僵硬的身體:“可有覺得不适?”
姜昙硬邦邦地說:“不曾。”
“那就好。”
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兩人已在這裡待了許久,姜昙的傷處疼得厲害,陸青檐背過身體坐着。
如她所言,他離她遠遠的,也并不過來幫助包紮傷口,亦沒有要扶着她離開這裡的意思。
這一切都為尊重她的意思,可他并沒有徑自離開丢下她,隻等着聽她的指令。
“陸公子。”姜昙叫了一聲。
陸青檐沒有回頭:“嫂嫂随施兄叫我青檐就好。”
姜昙思考了下,還是叫他陸公子:“我想出去,你能否幫我一把?”
姜昙說的幫一把,是将衣擺再撕一截下來,一端綁在手腕上,另一端在陸青檐手上。
這樣,也可防止先前的情況發生,粉黛就是在一聲驚叫後不見了蹤影。
陸青檐步履平穩,速度不算快。可是姜昙腿上有傷,一開始勉強忍痛跟上,後面漸漸地走一步,要歇息很久。
每當這時,系在兩人之間的繩子就會扯動一下。
陸青檐知禮地沒有回頭:“嫂嫂,你可還能走動?”
姜昙微微撥開裙角,先前她用随身藥囊裡的藥草,嚼碎了敷在傷口處,勉強用紗布裹住。
可那畢竟是權宜之計,走了這麼久,傷口被行動撕扯,舊痕未幹,又有血色滲出來。
姜昙咬牙:“能。”
陸青檐一扯絲帶,姜昙措不及防,被這力道拉動,撲到陸青檐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