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渡口。
船緩緩靠岸,一個眼神淩厲的老婦人上岸,向賣魚的打聽路。
“哦,你說陸府?朝着這條大街一直往東走,門最大的那一戶人家就是,好認得很。”
老婦人問完,卻并不急着趕路,而是在集市上尋了個腳夫,耳語幾句,托他傳話。
那腳夫點頭,不多時回來。
話已傳到,老婦人在茶棚裡等着。約莫一刻鐘後,紫珠趕到了這裡。
紫珠眉開眼笑請安:“施老夫人,您來也不提前捎個信,怎麼也得告訴施公子一聲,我們好去接您老。”
施母哼了一聲:“自我兒到揚州武館這些年,每年我都要來探他一回。來回這麼多趟,還沒誰跟我交代,揚州府的規矩是要人來前先通報一聲兒的。”
紫珠一頓,随即笑開:“瞧您說的,奴婢的意思是,您來之前說一聲,也好給咱們個準備不是。”
“你是姜家的下人?”
施母掃視了一下紫珠,不客氣地将包袱扔到她懷裡,說:“不用準備,家常便飯,随意吃吃即可。”
紫珠一接,不知道裝的什麼,沉甸甸的。
她隐隐覺得,這老太太不好相與,比傳聞中的更難對付,姑娘等會兒可有的忙了。
許久之後,到了用飯的時候,兩人終于來到一家客棧門前。
“到了。”
紫珠抱着比來時更大的包袱,還有這一路上施老夫人看上的物什,艱難地開門。
施母挑剔地看着客棧的陳設。
姜昙從廚房後過來,向施母請安倒水:“夫人一路舟車勞頓,一定渴了,請先用茶。”
施母眼皮一耷拉,撥弄杯中的茶湯:“這泡的是什麼茶葉?”
姜昙解釋:“不是茶葉,而是金銀花葉泡的水,可清熱下火,消腫止痛……”
施母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不渴,我餓了。”
姜昙與紫珠對視一眼,後者微微搖頭。
“那我這就讓人傳飯。”
趁上菜的間隙,紫珠跟到後廚,低聲對姜昙說:“姑娘,這老太太一路過來又是買布又是買花,把奴婢的銀子都花光了。買了那麼一大堆東西,還不許我雇車,愣是從城東逛到城西,奴婢的手都擡不起來!”
姜昙安撫性地拍拍她:“銀子都算我的,回頭補給你。我匣子裡的玉簪也給你,辛苦你了。”
“不是為銀子,我就是心疼姑娘!”紫珠忿忿地說:“我托人去找施公子,她還不讓,偏要讓姑娘你來。”
“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早晚都有這麼一遭。”姜昙将紫珠按在椅子上:“你在後廚用飯,這裡無人打擾,你好好休息。”
随後,姜昙端起最後一道羹湯,往屋内去。
施母吃飯是個不安生的。
姜昙一坐下,她便指使姜昙起來布菜。
待夾到碗中,她并不急着吃,又要姜昙盛湯,每次不能多,隻要一點點,喝完又要再盛。
半個時辰後,她總算用完了午飯,指着桌上的殘羹剩菜說:“辛苦你了,你也吃吧。”
姜昙看向桌上。
施母已将桌上的菜吃了個七七八八,沒吃完的也翻來翻去,羹湯菜肴撒了一桌子。
隻有一碗湯尚且能用,姜昙便去端那湯。
不料半空中忽然伸出一隻羹勺,忽地放進湯碗裡攪了攪。
施母抱歉地說:“呦,我倒忘了,這羹勺我用過。鄉下人就是這樣,不分什麼公筷公勺。想當年我一個人養活茂林的時候,也是将飯嚼碎了吐給他吃的。”
施母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掀起眼皮瞅姜昙:“你不會介意吧?”
姜昙笑着搖頭:“夫人吃好了就成,我不餓。”
施母對姜昙低眉順眼的模樣十分滿意。
“我施家的媳婦向來勤儉持家,今日的飯菜尚可入口,隻是太奢侈浪費了些。揚州府的一家客棧裡,那飯菜得有多費銀子,你以後可得記着些,傳出去得讓街坊戳脊梁骨!”
施母的手指敲得桌子咚咚響。
姜昙靜等她說完,才說:“這些菜都是我自己做的,隻借了客棧的一個桌子。”
施母頓住,她看了看四下,一個旁人都沒有:“那、包下客棧,花錢怕是更多!”
紫珠自後廚出來:“掌櫃的受過我家姑娘免費診治的恩情,又恰巧今日有事關門謝客,所以做個順水人情借桌子和廚房給姑娘,分文不取!”
施母噎住半晌。
看着手中茶湯,忽然想起什麼,情緒激動地說:“那掌櫃的是男是女?”
姜昙沉默。
施母猶如握住什麼把柄,嚷嚷道:“以後就不要擺弄藥材了,誰家女兒跟你似的,大街上随便撿一個男人來診治。男女授受不親,若傳出什麼風言風語,我和我兒的臉面羞也得羞死了!茂林他爹要是知道了,在地下都不得安甯!”
紫珠氣得不行,看着姜昙的臉色,隻等她示意,就要和施母争幾個來回。
姜昙并沒有其餘表示。
而是乖巧地受教:“都聽夫人的。”
紫珠一跺腳,氣得走開了。
姜昙從廚下端來瓜果,剛放到桌子上,忽然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夫人剛才已經吃飽了,我還把這些端上來做什麼?”
說着,她就要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