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傷需要再仔細處理一下,否則撐不到下山。”
姜昙用石頭砸碎藥草,敷了上去。陸青檐身體微微一顫,姜昙摁住他,他不再亂動了。
湊近細看,陸青檐的身上全是樹枝的劃痕,渾身有許多道被山石劃破的口子。
連同他的手臂處、臉頰都有劃傷的痕迹。
姜昙閉目反思,她方才又在懷疑他。
怎麼總是懷疑他?
他是真的從山崖上摔了下來,看着無事,實則身體虛弱不堪,隻有一口氣撐着。
故而被劍一刺,才會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
加上之前她在胸前的刺傷,和那個刺客在後背的傷口,兩人沒有商量的合力,幾乎對他造成了穿胸而過的傷害。
姜昙擡頭,發現他正看着她,她又緊繃起來了。
“你的眼睛能看見了嗎?”她努力克服着緊張問。
陸青檐說:“時好時壞。”
說着,他的眼眶中忽然流出兩行清淚,滾燙的眼淚砸在姜昙手背上。
姜昙怔怔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仿佛沒看見他的眼淚。
……是疼哭的嗎?
聽說男人都很介意這件事,裝作沒看見好了。
“快下雨了。”
陸青檐邊哭着,面無表情地說:“你把我丢棄在此吧。”
他又說出了這句話。
可此時此刻,姜昙的心境和上一次已經大不一樣了。
新的一天開始,世界就是陰暗的。
天邊聚攏起黑雲,雲層中有閃電若隐若現,大有再下一場暴雨的趨勢。
姜昙用樹枝藤蔓編了個床,将陸青檐放在上面,拖在身後。
因為腿還傷着,姜昙走得很慢。
“姜昙。”
姜昙吓了一跳:“你叫我什麼?”
陸青檐躺在藤條床上,有氣無力地說:“把我丢棄在此吧。”
姜昙裝作沒聽見。
陸青檐繼續勸着:“說到底,我的生死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山上的匪徒或許是沖着陸家的金銀來的,而錦衣衛無疑是沖着我來的……總而言之,你沒有必要救我。”
陸青檐扭頭看了姜昙一眼:“何況,你還要去見施茂林,你還要嫁人,成婚,生子……若是陪我死在這,這些都沒有了。”
姜昙說:“你與他果真不一樣。”
陸青檐問:“他是誰?”
姜昙頓了許久,聲音有些冷:“一個非常讓人讨厭的壞人。”
三年前的吳江,真的發生了很多事。
那年冬月,有一個嬌生慣養的纨绔非要上山看雪,卻被大雪困在山上。
被凍得幾近昏迷,也死死抓住她的衣領,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丢下他,獨自逃命——
姜昙,不許丢下我!
宋庸咬牙切齒地說:“你若敢丢下我,我一定殺了你!”
陸青檐冷笑:“姜姑娘覺得我像壞人?原來如此,因為将我認成你以為的壞人,所以對我的态度才如此之奇怪。與我無關之人惹起的禍患,卻要無辜的我來擔責……咳咳!”
陸青檐蓦地吐出一口血來。
姜昙連忙放下藤條,一瘸一拐地去把脈,卻被陸青檐躲開了手。
他面色蒼白,唇角帶血,唇齒間也俱是猩紅的血氣。
虛弱無力的語調中暗含質控之意:“既然我像壞人,姜姑娘還救我幹什麼,趁早離我遠遠地……”
說這話時,陸青檐眼下的淚痕還未幹。
姜昙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從婆子下人口中打聽到的話——
“國公府那庶子的娘,早年是揚州有名的豔妓花魁,一派楚楚可憐之色,勾人得呦!”
“陸長公子模樣随了那花魁,容貌昳麗……”
隻是此時的面相,看着有些兇狠。
臉色還有點稚嫩,他是不是比她還小幾歲?
姜昙在身上找了塊尚且幹淨的地方,撕下衣角做手帕,遞給陸青檐,鄭重地說:“長公子,你也是一個好人,一定能長命百歲。”
她為自己之前的話道歉。
陸青檐對他沒有惡意,反而是她害他受傷,一傷未好又添新傷,她欠他良多。
而且,這是救命之恩。
陸青檐沒有動,姜昙把手帕塞到他懷中,繼續一瘸一拐地拉藤條床。
在姜昙看不到的地方,陸青檐諷刺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他先是得意地笑了笑,緊接着,那笑容消失。
陸青檐想到一個問題,三年前姜昙在自己身邊時,看着他為那些不入流的小伎倆愈發信任她,她是不是也曾在暗地裡這般得意過?
雨鋪天蓋地下了下來。
姜昙冒雨行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勉強可稱作山洞的地方,拖着藤條床進去。
可當她回頭一看,險些忘了陸青檐,他也被澆得渾身是水,整個人已然昏迷,胸口的血色被泡得暈染開來。
糟了。
姜昙這麼想着,手掌摸上陸青檐的額頭,接觸到一片滾燙。
陸青檐起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