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見過那個射箭的人,也一直沒有想到要找他。
直到晚上回到宋府,他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深更半夜,整個宋府亮起了燈。宋府的下人都提着燈籠出去,打聽白日射箭那人的去向。
沒有畫像,不知姓名。
隻從武館主人的口中打聽到,依稀聽那人提起姓姜,是個外地人。
那人也許早就不在吳江,消失得幹幹淨淨。
派出去尋找的下人一無所獲,一連幾日,宋庸的臉色都很難看。他心情煩悶,騎馬出去。
可他久久不回吳江,身後的小厮追不上飛馳的快馬,遠遠被他甩在後面,連影子都看不見。
不知怎麼入了一個集市,前路擁擠,後路也被人流堵住,宋庸隻好艱難地行着。
空氣中有家禽的異味,難聞非常。耳邊是吵嚷的叫賣聲,說話聲,宋庸被吵得耳朵疼。
偏生身後的人流湧動,幾個挑着筐子的小販擠過來,不知怎麼惹怒了馬兒。
宋庸心情逐漸不耐,打算用手中馬鞭,驅趕這群不識趣的小販。
這時,一雙手蓦地拉住缰繩,宋庸身形一頓,險些摔下去。
他不悅低頭,卻看到人群中一張臉,眉目如畫。即使拉着高頭大馬,周身遊人湧動,也身姿端正。
心中蓦然生起一個念頭,是他。
可他是誰?誰是他?
耳邊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宋庸還未來得及細想,竟被這人用力揪緊衣領,猛地一扯,不得不伏在馬背上。
他一手護在宋庸腦後,另一隻手迅速伸出去,接住了什麼。
宋庸微微喘息着,擡頭看到那人将手拿到近前,竟握着一支箭。
原來是方才路邊雜耍班子裡的藝人射歪了箭,朝這邊射來。
宋庸坐在馬上,并未注意到,若是他還坐在馬上,那箭必定要朝着他腦袋射去了。而這人從旁邊經過,拉自己一把,還有餘力接箭。
好身法!
宋庸盯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愣神之際,眼前橫亘在兩人之間的箭矢尖端,砰地炸開。
紅色花瓣四濺,這是雜耍班子讨看官開心的手段。
宋庸心髒急速跳動了幾下,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緊缰繩。
那股奇異的感覺,又來了。
宋庸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方才接箭的人,不見蹤影。他直起身來,急切地向四下張望。
然而人海茫茫,怎麼也找不到那張熟悉的臉。
他是那日武館中,往湖上射箭的那個人!
宋庸沒有見過他,心中卻有強烈的直覺:一定是他,他一定是那個人!
宋庸一揮馬鞭,策馬跳躍至高處,對着集市中的百姓喊道:“都停在原地,不許走動,我要找人!”
挑着擔子的小販不服氣:“你說不動就不動,憑什麼?”
宋庸拿起自己随身的荷包,撒了一把金珠丢出去。人群寂靜一瞬,哄然炸開,彎腰推搡着争來搶去。
宋庸悠悠說道:“若有能助我找到人者,賞金一千。”
得了金子的百姓,如同圈舍裡喂飽的豬羊,乖巧谄媚地站在一邊,任他認來認去。
可是這些人,無一人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次了,這是宋庸第二次放跑他。
第三次見面時,在同樣的集市,同樣的地方。
宋庸忍着吵鬧和髒污,幾乎日日來此,已一月有餘。
十一月的某一日,宋庸再次見到了他。
可是,他好像不認得自己了。不認得自己,卻還要主動貼上來,宋庸身邊不乏這樣的人。
他說:“我想做宋少爺的朋友。”
宋庸問:“為什麼?”
他說:“做少爺的朋友,就不會被人欺負。”
宋庸不知怎的,有些失望。
看起來怎麼也不會彎腰的一個人,竟在此時和他身邊的那些下人一樣,乖巧地低頭。
“做本少爺的朋友,得陪我玩遊戲,你敢嗎?”
他的箭術分明絕佳,卻還要騙他說,不會射箭。
從一開始,他就在對他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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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檐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女人烏黑的頭發。
姜昙在他身邊時,看起來總是十分乖巧。連她的頭發看起來也如此知分寸,規規矩矩地壓在頸後。
陸青檐捂着胸口坐起來,察覺到一陣刺痛。
他隻穿着一件單衣,掀開衣襟看了看,胸口的傷口竟被縫住了,這一定是姜昙的手筆。
其餘人未經過他的允許,不敢請大夫。
陸青檐忍着痛意,輕輕挪動位置,才找到姜昙藏起來的面容。
分明是柔弱可欺的一張臉,怎麼就那麼大膽?
陸青檐的眼神從姜昙的眉眼,滑過鼻梁,落在淡粉色的唇上……就連她的臉,天生就長着一副欺騙人的樣子。
“唔……”
姜昙睜眼,對上了近在咫尺的陸青檐。
她一瞬間就清醒了,身體卻還是僵住的。
未等她說話,陸青檐神态自若地問:“你為什麼不射第三箭?”
為什麼要用手去攔,那樣一定會手傷,還很可能廢了手。
姜昙愣愣地答:“因為我隻能射兩箭了。”
射完兩箭,她的手臂在顫抖,已拉不開弓了。
用手接箭,是因為手早就廢了,也無所謂再傷一次。
陸青檐聽懂了,淡淡直起身來:“原來如此。”
姜昙小心地盯着他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方才是意外,離得太近了。
可她剛直起身子,若無其事的陸青檐猛地傾身過來。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死死按下她的肩膀。
姜昙隻聽到床面一聲響動,還未反應過來,陸青檐就捧住她的臉,狠狠親了下來。
姜昙尚且是懵的,察覺唇上被咬了一口。
陸青檐喘息着說:“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