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完飯後,陸青檐遞過來一個琉璃小瓶。
裡面裝滿圓滾滾的褐色丸子,散發出淡淡的甜香。
“什麼?”
“糖丸。”陸青檐親自拈起一粒,抵到她唇邊。
姜昙靜靜看着他。
陸青檐笑了笑:“我替你嘗過,是甜的。”
說着,糖丸往她唇齒間壓了壓。
這是非吃不可了。
姜昙與他對視片刻,張嘴吞了下去。
陸青檐默然看她片刻,目光中帶着審視,似乎在确認她是否真的咽去了:“這對你沒有壞處。”
姜昙乖乖張嘴,口中幹幹淨淨,表示自己吃下去了。
陸青檐伸手過來,捏住她的下巴。
他不信,要親自看。
姜昙的眸子往下一壓,看到桌上的琉璃瓶還打開着,一手拿過全部倒進嘴裡。
陸青檐的笑意一滞,化作愕然:“不能吃那麼多!”
姜昙的嘴巴鼓鼓的,緊閉着不肯打開,含糊着将腦袋偏向一旁:“甜的……”
陸青檐的手勁很大,捏得她下巴疼:“吐出來!”
他掰開姜昙的嘴巴,兩指探進去,将糖丸一粒一粒摳出來。
糖衣濡濕粘哒哒的,沾了一手。
陸青檐擡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确認除了第一粒,剩下的她都吐了出來,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一天隻能吃一粒……算了,我讓孫太醫重新做一瓶,以後我親自保管,不許多吃。”
姜昙翻了個白眼。
她站在門口招了招手,候在門外的紫珠過來,兩人一起走了。
經過陸青檐特意的安排,一路上都沒遇見多餘的人。
姜昙蹦蹦跳跳地回到寝院,一關上門,迅速跑到花盆下嘔吐。
吐不出來,她就摳着自己的喉嚨,反射性的酸意湧上來,剛吃下去不久的午飯被吐出來,其中還有一粒褐色的糖丸。
隻是糖丸化得太快,如今隻剩一半了。
姜昙渾身寒毛直豎,更加用力地摳着喉嚨,直到吐無可吐,她跌跌撞撞地到桌前喝水。
紫珠給她倒水,趕不及她喝的速度。
最後姜昙直接抱着壺灌了起來。
一通折騰下來,姜昙整個人都癱在地上,紫珠急得直抹淚:“姑娘,到底吃了什麼不該吃的?”
“他給我的不是糖丸,是藥丸。”姜昙口中似乎還殘留着那股黏膩的甜意,抿開之後有微微的苦澀。
紫珠低聲說:“前段時間也吃過藥,不是說安神的藥嗎?”
“不是。”
就算她傻了,陸青檐也防着她嘗出來,所以才做成糖丸的樣子。
那股澀味……總之不是什麼好藥。
姜昙悄聲看了眼門外,一定有人在盯着,但應該都在遠處。
她對紫珠說:“把花盆那兒的土翻一翻,别讓人看見。”
.
孫太醫為難地看着眼前的藥丸。
外面包裹的糖衣幾乎都融化了,風幹後粘在錦盒上,摳都摳不下來。
這一看就是入過口了。
孫太醫說:“下官千叮咛萬囑咐,一次不能吃這麼多!”
“我是傻子嗎?”陸青檐眼神不善觑着他:“意外罷了,重做吧。”
先前做一瓶都讓他良心難安,又做一瓶,死後他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孫太醫猶豫說:“長公子,夫人已經這樣了,偶爾恢複神智是福氣。旁人求都求不來,您怎麼反着來,還要——”
還要下藥加重癡傻呢。
後面的話,孫太醫沒有繼續,若再多說一句,他相信眼前這個脾氣不好的貴公子,十分有可能拿自己撒氣。
孫太醫隻好繼續。
做藥時,陸青檐全程在側觀看。
做好後,孫太醫仍舊再三重複:“一日最多一粒,絕不可多吃!若是吃多了,輕則癡呆,重則危及性命。”
“知道了。”陸青檐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
回府之後,天已黑了。
陸青檐問過管家,得知姜昙在寝院玩了半日的翻花繩,又去廚房折騰了半日。
毒煙那事之後,她的精力倒是旺盛。
陸青檐笑了笑,親自接了姜昙回來,喚人傳晚膳。
晚膳端上來一條魚,兩條魚……全是魚。
陸青檐沉着臉摔了筷子:“廚房今日是誰掌勺?”
袖子被扯了扯,姜昙指了指自己:“是我。”
管家在他耳邊說:“夫人傍晚親自釣的魚。”
陸青檐:“……”
下人體貼地取了一雙新筷子過來,陸青檐沉默了會兒,拿起了筷子。
他伸着筷子在幾道慘不忍睹的菜色裡遊移,最終挑中一道魚湯。
魚肉下不去筷,但湯還是可以喝一口的。
姜昙親自給他盛了一碗。
剛換了羹勺,往碗裡伸去,湯裡那條小魚忽然活了。生龍活虎地甩着魚尾巴跳動,濺了他一臉水,末了還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姜昙。”
陸青檐忍無可忍。
方才他并不是沒有聞到魚腥味,隻是想着喝一口,忍一下就過去了。沒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這魚竟還沒死呢!
姜昙握着筷子,面無表情往魚肚子戳了一記,那魚終于咽氣了。
“不動了。”
她給他摳了一顆魚眼珠子放在碗裡,熱心催促:“快吃吧。”
管家看了一眼陸青檐,頓時吓得面無人色,已經跪到地上去了。
“醫書上說,魚眼珠子對瞎子好。”說着,姜昙又摳了一個過去。
她還惦記着他眼睛的事,還算有良心。
陸青檐心情好了些,自動忽略“瞎子”二字,細細品味,心中還有些酸澀的感動:“以前在宋府的時候,你也是這樣關心我——”
魚湯裡又一條魚跳了出來,在桌子上撲騰。
姜昙手忙腳亂地将魚丢進湯裡,悄悄看他一眼。
“……”
陸青檐歎息一聲:“明日另給你修一個廚房。”
夜裡,兩人一起安寝。
姜昙卻睡不着,連坐都坐不下來,她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紅線,綁在一起要玩翻花繩。
陸青檐近幾日很累,沒有親近的心思,卻還是抱着她陪她翻。
隻是翻着翻着就睡了過去,這時候姜昙就會把他搖醒,用手指撐着他的眼皮不讓他閉眼:“起來玩!”
她幾乎要把他的眼珠子摳出來了!
陸青檐下意識就要去摸迷藥。
然而下一刻,他想起白天給她吃的藥丸,不曉得有沒有沖突,想想還是算了。
趁他思考的時候,姜昙已從背後撲了上來,扯了他的發髻。前兩日被她剪斷的頭發,在肩上蕩得瘋狗一樣。
這覺是徹底睡不好了。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又一日晨起,陸青檐特意吩咐紫珠過來,将姜昙接走,至少要等他睡足了再送過來。
等到無人處,姜昙摸着眼下的青黑,也是困得夠嗆。
可她不能睡。
姜昙拎着魚竿在河邊釣魚,隻有在這時候,她才能順理成章地把人趕走,以免他們吓到魚兒。
有紫珠擋着她,姜昙迅速把荷包拆開。
自從上一次之後,陸青檐把她房裡所有的香囊都丢了出去,也不許她再做針線活,就連婢女們身上也不得佩戴。
每日起床穿衣的時候,還會有婢女一一搜索過她睡過的床、翻過的書,觸碰到的任何物品,都會被再三檢查。
就連紫珠也要被每日搜身。
隻有這個荷包留了下來,因為是陸青檐親手做的,正面一個“昙”字,背面一個“庸”字。
婢女們沒人敢碰。
所以隻有這一處能藏東西。
拆開荷包,裡面藏着她畫的路線圖。
置之死地而後生,吸入毒煙後陸青檐對她放松警惕,可姜昙也确實感覺到,自己有些記不住事。
為了防止先前記住的路線圖忘掉,她就尋機畫了下來。
路線圖攤開看像繁複的枝葉,中間卻留着墨色稍淺的一條路線,那是她設計的逃跑路線。
初次以外,還有一個印章的紋樣——陸青檐的私印。
她要想辦法複刻一個出來。
紫珠小聲提醒:“姑娘,有人來了!”
姜昙連忙将紙塞回去,背後已經有一個婢女匆匆過來:“夫人,您手裡是什麼?”
那婢女叫做婵婵。
類似大丫鬟的地位,警惕心很強。當初搜到陸青檐做的荷包,她還不信,去找陸青檐問過後才還給她。
姜昙抱住腦袋:“走遠點!你把我的魚吓跑了!”
知道她害怕婢女們,所以陸青檐往常都讓人站得遠遠的。然而他不會徹底放開對她的監視,隻會更加小心。
到了有異常的時候,這些婢女還是會不顧先前的吩咐,無孔不入。即使姜昙害怕,她們也隻會将态度放得更柔和卑微,絲毫不會退卻。
“魚兒還會再回來的,奴婢就耽擱您一會兒工夫,看完就走。”婵婵不依不饒:“夫人,您手裡是什麼?”
紫珠擋在姜昙身前:“你是什麼身份,也敢對夫人無禮?前些日子的教訓都忘了?”
婵婵當然記得胡嬷嬷的下場,可她更知道這是陸青檐賜予的懲罰。
婵婵跪下來,不容拒絕地伸手過來,嘴上卻是一副哀求的面容:“夫人,讓我看看吧。”
紫珠和她拉扯起來。
越争執下去,越是表明心裡有鬼。鬧到陸青檐那裡,更是不能善終。
姜昙說:“好吧,給你看。”
說着她将手攤開,是那個婢女們都認識的荷包,可沒人敢碰長公子的東西:“夫人,荷包背面,您的手心裡,能否翻過來看一看?”
倒是敏銳。
“看吧。”
姜昙手一翻,忽然驚叫:“我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