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一個不小心,那荷包就掉進了湖裡,飄在河面上,随着風的吹動越來越遠。
婵婵臉都白了。
“你們幾個,快拿竹竿過來!那是長公子的東西!”
遠處幾個婢女手忙腳亂地圍了過來。
趁她們都關注着水面,姜昙果斷把兩張紙都塞到嘴裡,咽了下去。
紫珠瞪大了眼珠。
幾乎是一瞬間,婵婵看了過來,姜昙沒有異常,還是那副呆呆木木的樣子。
紫珠捏了捏自己的臉皮,臉上是不耐煩的表情:“還不快撈?都怪你!要是讓長公子知道了,非揭了你們的皮!”
午飯時,陸青檐終于睡夠了起來,他先是巡視了一圈飯桌,看沒有奇奇怪怪的東西,心情大好。
得知姜昙一條魚都沒有釣到,他甚至笑着鼓勵她:“不要氣餒,總會有的。”
他忽然看到她空蕩蕩的腰間:“我給你做的荷包呢?”
婵婵緊張地握緊掌心,不知道夫人和紫珠會不會告狀。
然而姜昙隻是将荷包放到桌上,說:“釣魚,濕了。”
怎麼濕的,為何濕的,一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
陸青檐并不生氣。
這段時日姜昙折騰了廚房,折騰了池塘,尤其折騰了他。現在折騰他做的荷包,簡直一點也不稀奇。
他拿過來看了看,洇濕的水漬未幹,這倒沒什麼,隻是荷包封口處,竟有拆開的痕迹。
看起來,還不是一次。
不對勁。
陸青檐笑了笑:“指環在哪?”
姜昙看了他一會兒,将手攤開到他面前,纖纖十指險些戳到他眼睛裡。
陸青檐定睛一看,指環被她戴在手上。
她以前可是甯死也不肯戴,還将指環扔得遠遠的。
許是釣魚無聊的時候,手指不安分地摳着荷包,将封好的荷包摳出洞來,最後拆得稀巴爛。
她看不上他做的荷包,看上了他的指環。
這樣也不錯。
陸青檐喜不自勝,撈起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姜昙皺着眉地将手抽出來,在他袖子上擦幹淨。
嫌棄他。
陸青檐複捉住她的手,用力咬了一口,在姜昙又要抓他的頭發時,眼疾手快地避開。
“别生氣,有一件禮物送給你。”陸青檐忽然興起,牽着姜昙出門去。
他們并沒有出府,而是來到園子裡偏僻的矮牆處,那裡有一道門,姜昙曾經想從那逃走。
陸青檐推開門:“進來。”
門後是一個布置精緻的世界。
從地上的花草,到腳下的石子,還有河裡的遊魚,處處都透露着價值不菲。
陸青檐帶她上了石梯,又推開一扇門,屋子的另一扇門大開着,很像晃月别莊的陳設。
外面冷風撲面,而這裡溫暖如春。
陸青檐指着兩個長體箱子:“看看喜歡嗎?若有不滿意的地方,我再叫他們改。”
他那副神情,好像描述的是不合身量的衣服。
然而眼前這卻不是兩身衣服,而是兩幅棺木。
金絲楠木,棺身上描着金漆,鑲嵌着寶石和玉璧。
姜昙隻覺地上有一條蛇,順着她的褲腳爬上她的腿,沿着腰線,攀附在她的脊骨上。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陸青檐嘴角泛着奇異的笑,看着兩幅棺木,猶如在看自己的情人。
他癡迷地摸着棺木的紋理,終于忍不住推她試一試。
姜昙躺在裡面,隻看到頭頂一方明亮的天地,房頂上是碩大的月亮雕飾。
棺木壁上是大片大片的荼靡花,肆意從腳下攀爬上來,仿佛緊緊地纏着她。
陸青檐也躺了進來。
黑暗之中,他應該是看不清她的臉,萬幸也看不到姜昙此刻難以抑制的恐懼。
他認真地做着評價:“嗯……小了點。”
陸青檐湊了過來:“喜不喜歡。這是皇室用的木頭,也叫做“帝王木”。千年不腐,觸手生溫。從第一面重逢時,我就在準備。”
近距離時,他有可能看清她的表情。
姜昙腦中凝滞,努力思考着自己作為一個癡呆應該做出的反應。
她閉上了眼睛。
“睡着了?”
那條蛇從領口爬上來,遊走至脖頸,緊緊纏繞着。
她感到陸青檐捏開自己的嘴唇,将一粒藥丸推了進來,又擡了擡她的下巴,那藥丸便滑了下去。
接着他抱着自己,躺在棺木裡睡了過去。
姜昙渾身僵硬。
一直等到陸青檐醒來,她依舊裝作未睡醒的樣子。
陸青檐抱她回去的路上,踏在石子路上,依舊穩穩當當。
路上似乎遇到了人。
陸青檐說:“他真的死了?”
“屬下親自确認過,湯慎的屍體已出現屍斑,死透了。”是劉武的聲音:“湯炳一夜白頭,湯炳的妻子湯氏在第二日也跟着去了。”
“還有湯恒呢?”
劉武說:“依照長公子的吩咐,已給湯恒安排了罪名,州府将他發配邊疆的判決下來,他明日就啟程了。”
陸青檐愉悅地笑,忽然想起什麼,傾身過來。
姜昙察覺頭上的衣服被掀開,連忙放松了呼吸,裝作熟睡的樣子。
片刻後,衣服被輕輕放回去。
陸青檐說:“好了,放你兩日假,回去歇着吧。”後一句像是對另一人說:“小虎,這幾日就由你代你義父保護我。”
“柴小虎遵命!”
少年稚嫩的聲音,跪在地上沉悶而響亮。
……柴小虎,是揚州佛寺後山的柴小虎。
陸青檐轉身欲走,補充了一句:“你在暗處,不要讓人瞧見你的臉。”
“是。”
陸青檐抱着她回房,并沒有立即離開,為她蓋好被子,還在她面上看了許久。
姜昙感到炙熱的視線落在面上,雖然恐懼,呼吸一刻也不敢停,始終保持着規律地起伏。
臉上忽然撲來一陣熱氣。
陸青檐此刻離她很近,正盯着她的眼皮。
他忽然開口說:“姜昙,我知道你在裝睡,别裝了。”
姜昙渾身寒毛直豎,有一刻很想直起身來扇陸青檐巴掌,可是很快她就意識到,陸青檐是在詐她。
她不能上當。
陸青檐看了她許久,姜昙堅持得更久,直到他出去将門關上,姜昙也不敢立刻醒來。
萬一他此刻正趴在門縫裡瞧她的動靜呢?
姜昙艱難地度過漫長的一刻鐘。
直到紫珠鑽進來:“姑娘,方才你們去了哪裡?”
姜昙才窒息般地猛然坐起來,劇烈地喘息。她扶着額頭,額頭生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我……頭疼……”
她用力敲着自己的腦袋,想起剛才吃的藥,用力摳着喉嚨,可是時候太久,早已吐不出來。
那藥丸早就在腹中化開了。
外面有婢女守着,她不能叫出聲。陸青檐晚上會和她同住,身上也不能留痕迹。
陣陣痛意從骨髓深處透露出來,姜昙隻覺得每一根發絲都在痛,連每一次呼氣吸氣都是痛的。
卻無法發洩出來。
姜昙為難地在房裡團團轉,看到裡面有澆花的清水,将它一股腦倒在盆中,整個人屏住呼吸淹了進去。
可她自小是水鄉的女兒,水鄉的女子從來就不怕水,憋到最後一刻,再不甘也隻能呼吸。
姜昙于是将一盆水從頭頂澆下來,将炭盆撲滅,将狐裘脫掉,隻留一件單衣。
婵婵敲門:“紫珠姑娘?”
紫珠一件一件替姜昙收拾着衣服,早已淚流滿面,卻還要控制着不暴露哭腔。
“沒事,夫人澆花玩呢!”
輕快的笑聲傳出來,婵婵很快遠離了些。
上次自己做錯了事,夫人上次并沒有告狀,這一次想來也沒什麼事。
許是澆着澆着玩鬧起來,将水潑了一地,這樣的情況并不奇怪。
姜昙渾身冷得發顫,終于覺得清醒了些,用手指蘸水,在未濕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回憶着印章的紋路。
上一次取印章太冒險,下一次沒有那麼好的機會了。
她必須記住!
.
傍晚時,有人敲門請姜昙過去用膳,随後遠遠地退開。
紫珠替姜昙擦幹頭發,同時搓着手臂。
用飯之前,必須恢複體溫,若被陸青檐發現,一定會生疑。
一刻鐘後,兩人出門,走到石子路上。
一路上遇見下人,他們跟見了鬼一樣,遠遠地避開她。
姜昙走不動了,她拉着紫珠說:“我必須得盡快出去一次!”
紫珠往四周看了看,雖然沒有人影,但她們都知道,有很多人在盯着她們。
到陸青檐身邊的這段路,會有許多人跟着她們一起,盡管離得很遠。
紫珠隐約覺得姜昙要做的事不太好:“姑娘,今天您還難受着,要不明天再想法子吧。”
今天難受,明天難受,日日都難受。
難道就這麼一天天耽擱下去嗎?
而且姜昙感覺到,她好像快記不清印章的紋路了。
所以必須盡快出去!
姜昙看向高高的假山石,陸青檐曾經把這些同樣設置在陸宅。
她得感謝他,知道從上面摔下來是怎樣的痛意。
“離遠一點。”
姜昙爬了上去。
片刻後,石子路周遭發出一聲尖叫:“快來人呐!夫人摔斷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