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将軍正值鼎盛之年,豈可辭官?”
一道急促又低沉的聲音響起,是帝堯。
太子殿下一身素青色長衫,負手走來,隻是步伐有些快,眉間若有若無地皺起。
“顧将軍,如今四境狼煙将起,将軍若去,來日見我大周百姓被敵國欺壓,将軍可能忍?”
帝堯一句話直戳顧償痛楚,讓其深深皺起眉頭。
——為将者,于家國百姓而言,終有不忍。
帝堯見顧償這副模樣卻沒有松口氣,袖中大拳緊握,他絕對不能放任顧償辭官,顧償若走,必會帶走阿願!
“這次之事是孤的妾室冒犯了顧将軍和夫人……”
帝堯笑着放緩語氣道:“孤定會嚴懲。孟氏無德,生産之後,皇子也不會交給她照料,日後會讓其在庵堂裡跪佛祈福。有孟氏為戒,華京之中無人再敢冒犯顧夫人。”
此言一出,連周文帝都略有詫異地看向帝堯,這相當于是變相的“去母留子”,雖說周文帝素來知道太子惜才,但為了挽留顧償做到這個份上,周文帝總覺得有些奇怪。
顧償聽了,皺眉道:“末将辭官并非全因側妃娘娘之故,是拙荊并不喜華京……”
“顧将軍,”帝堯打斷道:“華京有整個大周最好的醫師,尊夫人經由太醫院郝禦醫照料,聽聞已大有好轉,孤近日又得了幾株治療寒疾的珍稀藥材,回頭讓宮人送至顧宅……”
“好了,”周文帝看了眼顧償眉頭深皺的模樣,打斷了帝堯的話,“太子,你陪了空方丈四處走走,朕有話單獨和顧償說。”
帝堯眸中閃過一絲不安和焦躁,但還是俯首道:“是,父皇。”
人一走,亭中就剩下周文帝和顧償,前者低頭凝視了棋局半晌,最終無可奈何地開口:“臭小子,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你再想想,想想!原本朕想等着你再打兩場勝仗,就可以下旨奉你為一品軍侯,到時候太子登基,朕有意讓你輔佐左右,當個天下第一權臣,你們是堂兄弟,互幫互助又是君臣佳話,到時候你也不必再上戰場,就留在華京……”
“陛下,太子殿下自有帝王之才,有臣無臣又有什麼區别?權勢也許于天下人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好東西,可于臣而言,阿願的歡喜安康才是。臣的官越做越大,她就那麼要像華京衆世家夫人一樣整日赴宴籌謀,隻為了給她們的夫君謀得一星半點的好處。臣可以再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等到太子殿下日後宮中佳麗三千,便是臣官拜一品、權傾朝野,臣的妻子就可以不向宮裡的娘娘叩拜行禮了嗎?她們欺負臣的妻子,臣的妻子就能還手了嗎?”
周文帝聽得擰眉,“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臣說得是心裡話,陛下不愛聽便算了,但辭官的事情不能算了。”
周文帝硬生生被顧償這茅坑裡的石頭一般的話,氣得心口一悶,“行行行,你清高,放着天下男兒趨之若鹜的權勢不要,非要解甲歸田,你了不起!”
顧償對周文帝咬牙切齒的話全無反應,依舊冷淡道:“臣不清高,隻是人生在世,各有所願。臣以前也向往功成萬古、封侯拜相,但臣後來失去過阿願,臣不想有一日再抱着阿願冰冷的身體,然後擡頭四顧,天地一白……舅舅素來愛重舅母,又怎會不明白我所言。”
那是顧償第一次喚周文帝舅舅,卻是為了說服周文帝讓其辭官。
周文帝又氣又喜,兩種情緒擠在臉上,好不滑稽,最後這人一擺手,“好,朕說不過你,皆你如所願。”
顧償松了口氣,行禮道:“謝陛下。”
“剛松口叫了舅舅,叫什麼陛下?朕是有條件的,再替大周打一仗,三國聯軍陳兵大周邊境不是小事,這次朕還是想讓太子挂帥,他再漂亮地打赢這一仗,軍中和民間的威望也就積攢得差不多了,朝中那些心懷鬼胎之輩自然也能閉嘴了。朕老了,以後這江山遲早要交給太子。”
“陛下春秋鼎盛。”顧償木着臉毫無感情地吹捧道。
周文帝一聽這敷衍的吹風就來氣,“叫舅舅!”
然後帝王軟下聲音,摸了摸鬓間的白發,“再幫你堂弟一次,這一仗打完,朕封你為一品軍侯,許你以軍侯的待遇辭官歸隐。”
顧償看向帝王鬓間的華發,不由回憶起兒時第一次見這位舅舅。
步履生風、笑容豪放的青年帝王初見小豆丁版的顧償,就将人高高舉過頭頂,讓小豆丁坐到大周之主的脖子上,就為了逗他笑。
顧償終究不忍拒絕,垂眸道:“好。”
……
佛寺,後院。
“殿下,珠珠想去正殿祈福,殿下可以陪珠珠一起嗎?”
走廊下,溫珠“偶遇”了帝堯,正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阿願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出來給她家小郡主尋個齋飯的功夫,就被“堵”在了轉角的一處假山中。
往前走絕對會撞上帝堯和溫珠,往後退則是被了空方丈派來尋她一叙的小沙彌,阿願無法,隻得借着假山遮擋,躲避追來的小沙彌,然後默不作聲地聽着走廊下溫珠的“訴衷腸”。
“殿下,珠珠可是做錯了什麼?你已經有幾個月沒來過藏嬌宮了……”
“你不知道為什麼?”
溫珠看着帝堯冷沉的臉,怯生生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