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剛剛蒙蒙亮,東方尚且是蟹殼青。
烏春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見許多年沒見過的母親琉氏,還有哥哥,他們帶着她走過南疆開滿雪白梨花的仲春山谷,哥哥背着竹簍,提着剛網好胡亂拍打尾巴的肥魚,母親牽着她的手,指着遠方暈染了半邊粉橙天的夕陽對她說,南疆的落日總是如此美麗。
不多久,她就看見母親輾轉于病床,她越來越瘦,越來越枯槁,像田地裡吓唬鳥雀的稻草人。
那年母親過生辰,她和哥哥偷偷溜出去為母親帶回來她最喜愛的零嘴,又買了不少玩意。
可琉氏到底沒等來他們的生辰禮。
烏春和烏雷剛跑入殿中,就被告知了琉氏死去的消息。
琳琅的小玩意和吃食滾落了一地。
沒多久,南疆王就娶了月氏,烏春在南疆王宮裡的好日子也是從此時結束的。
直到看見月氏将一把刀架在烏雷脖子上,血濺三尺,烏春驚醒過來。
擦去額頭的冷汗後,烏春喚來驚蓮和玉梨,打算去拜訪一下沈璎。
沈璎的禁足終于解開了,瞧見烏春來了,還很詫異,“嫂嫂怎麼來了?”
烏春看了看四下,對沈璎道:“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入後院,屏退了一衆下人,烏春将自己打算出宮的計劃告訴沈璎,沈璎不禁瞪圓了眼,“原來嫂嫂竟有此等打算!那嫂嫂打算如何不讓三哥發現呢?”
烏春懸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
原本還很擔心沈璎會義正言辭地阻止她,沒想到沈璎竟對她想要逃離皇宮的心思頗為理解,烏春也就不避諱她些什麼了。
“若是能疏通宮裡的諸多關卡,一路通行,并且出了宮之後,也有人接應,不愁路線、不愁車馬,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沈璎沉思了片刻,“這确實有些難辦,我也沒有熟識的人能做到這些,我這段時日就差遣些下人去找帝都中有些交集的貴族小姐,說不定她們有人脈籌集車馬。”
“多謝公主,但此事還是低調為妙。”
烏春的心又涼了下去,能做到疏通宮中關卡的,其實還有蕭懷文,但沈璎卻對他隻字不提,可見兩人的關系不好捉摸,她也就沒法求蕭懷文幫忙,就連沈璎如今與她熟稔,也是她拼着一腔孤勇為劉貴妃查銀镯案換來的。
外面傳來一聲通報,“公主殿下,二殿下的請柬遞來了。”
烏春忽然想起來,沈珙下月中生辰,擺宴延請諸多皇族貴胄參加。此人行事向來張揚,宴席也是帝都數一數二的奢侈高調,前世過生辰的時候,包下了帝都最有名的銷金窟吟風樓一整座樓不說,還擺了三天流水席。
沈璎癟癟嘴,“其實我不大想去,但不能不給二哥面子。”
烏春笑道:“我陪你去,二殿下這般招搖,定是要請三殿下前去的,屆時我們還能做個伴。”
隻是沈璎莫名覺得,烏春的笑容,不太良善。
……
沈綏過了十日便回到宮中。他的手臂好轉了不少,雖不能行動靈活,但起碼能簡單地動一動。
剛一回來,就來到逢春殿找烏春。
天色不早了,烏春正對着鏡子,讓驚蓮将發髻拆下來,墨發披散下來的一瞬間,沈綏走入殿中。
驚蓮行禮:“三殿下。”
沈綏一拂袖子,讓奴婢都退出去,自己關上了門。
關門的聲音落在夜色裡,尤其突兀。
烏春站起來,看着沈綏一步步走過來,一顆心莫名怵得慌,“你、你做什麼?”
“十日不見,你不道一聲思念便罷了,如今我夜裡來這,你反倒問我做什麼,”沈綏瞧着她一副又畏又躲的樣子,莫名來氣,薄唇微勾起,“我來難道是看着你入睡不成?”
沈綏不費什麼力氣一拽,烏春便落入他懷中。
烏春推搡他兩下,“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本就不想同你做那事。”
沈綏閉着眼,不去看她,在她耳邊道,“我既然是你夫君,有些事便是你身為人妻必須要做的。”他啞聲一笑,說了幾句下流的話,“難道你不快活嗎?”
烏春在他手臂那條傷口的位置上猛地掐了一把,沈綏悶哼一聲,烏春趁機推開他,“離我遠點!”
沈綏本來也想與她笑臉相對,可她面對他的時候,總是渾身的刺,卻唯獨對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溫柔可親。
他想,憑什麼?
心裡那股戾氣又湧了上來,便臉色冷了下去,冷沉道:“看來是我近來太縱容你!你可知我忍了你多少回?”
烏春一瞧見他面色陰沉,前世在昭天塔上慘死的情景仿佛隻在昨日,他永遠都是個冰冷無情的人,她不要他那假情假意,冷哼道:“你既然忍了這麼多回,也不差再多忍忍。”
沈綏氣到極緻反而笑出聲來,他一把鉗制住烏春,在烏春不斷的“放開我”呼喝聲中,将她雙手綁起來,高高系在殿中立柱凸起的燭台上,烏春不得不踮起腳,甚至腳背需得繃直才能觸碰到地面。
而正對着她的,是一面銅鏡。